第45章 魚眼相機

夜晚八點的鹽南島,整片海岸都是暗的。

唯獨一座山坡上的別墅亮著瑩白的燈,花圃裏的山茶投在玻璃紗窗上,映出一抹虛影,似乎隨時會摘下漂亮的面具,變成殺人不見血的食人花。

隔著落地窗,屋內一片平和,甚至還放著輕柔的鋼琴樂伴奏。

桌上的花瓶裏,還插著花圃裏剛折下的黑百合,開得很艷。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以為他準備就緒,在等待情人的赴約。

但如果知道黑百合的花語代表詛咒,就不一樣了。

男人從敞開的大門進來時,蔣閻正背對著他,哼著音樂的小調,在餐桌邊對齊刀叉。

粗劣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像投進許願池的臭垃圾袋,沒什麽重量,但足夠使整片漂亮被打碎。

“準備好的錢呢?還要我來這裏取?費勁。”

蔣閻頭也不回地說:“要不要先坐下來吃個晚飯?”

“用不著。”

男人瞥了一眼西餐盤裏帶血的牛盤,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趕緊拿錢給我。”

蔣閻置若罔聞地坐下,拿起刀叉切下一片肉,切口鋒利又平整。

肉慢條斯理地剛入嘴,就遭到了男人的催促。

他大踏步過來,居高臨下地站在蔣閻面前。

“我問你話!你他媽現在吃什麽飯!”

蔣閻坐著,略擡起脖子,潔白大理石墻面下的水晶吊燈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多麽相似的視角啊。

十多年前,陰森灰暗的白熾燈下,他就是用這樣的角度仰望男人。

哪有什麽華麗堂皇的別墅,噴香四溢的牛排,只有一張沾滿油汙的桌,兩盆涼掉的菜。

角落裏橫七豎八地堆了一堆東西:洛陽鏟、雷/管、麻繩、背包……空曠到粗暴的房間因此顯得擁擠起來。

他獨自坐在四方的桌邊,任頭頂的燈打下一圈陰影。那陰影好畸形,他被壓扁成一條,好似一團任人搓圓揉扁的面粉,恰巧剛被壓成了這個形狀。他也不惱,沒有脾氣地低頭嚼硬掉的飯。

裏屋裏,傳來女人的浪/叫,還有男人愉悅到極致的低喘。

破床板吱嘎響動得越來越大,某種奇怪的味道透過並未關嚴的門縫傳出來時,他跳下桌子,蹲到門口嘔吐起來。

但因為沒能吃下什麽東西,他吐出來的東西只有一灘黃色的稀水。

他對此早有預料,每次出活兒前,樓宏遠必定會帶一個女人回來,每次的叫聲都各有秋千,具體體現在催吐功力上,比較下,這次的算不上厲害。

吐完,他習以為常地用泛黃的衣袖擦掉嘴角汙漬,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小浣熊幹脆面,將硬邦邦的面條揉碎,再灑上胡椒粉,紮緊口袋搖一搖。

再松開手,粉香撲鼻。

他輕輕抽動過鼻子,極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吐過之後,他才敢放心地吃這個他目前最喜歡吃的東西。

好東西留到最後,才不會被肮臟的東西辜負。在確認自己不會浪費之前,他不會打開。

屋內的動靜漸熄,樓宏遠光著上身出來,掃了一眼,看見了桌上沒被解決的菜。

他的視線落到門口瘦削的小男孩身上,剛發泄過後饜足的臉陡然暴躁,抄起地上空了的啤酒瓶,不由分說地對準他頭上的門梁砸下去。

碎渣濺了底下坐著的孩子一身,宛如過年時噼裏啪啦掉下的炮仗屑,動靜大到嚇人。

“你是不是在和老子做對?!之前不是求著老子要飯吃嗎,怎麽,知道今晚要走活兒故意不給老子吃飽飯?你他媽要是沒力氣死下面老子才不管你!”

男孩表情平靜地站起身,摸了一把眼角,碎片濺出了傷口,手心有溫熱的液體流淌。

世界從淒冷的灰白,變成了濃烈的紅色。

而他是一塊沒辦法清洗自己的調色盤。

“我有吃飽,爸爸。”他垂下沾血的眼睫,“我是怕你沒吃飽,給你留的。”

樓宏遠一愣,聞言把酒瓶一扔,放過了他。

“吃屁,馬上要集合了。你快點給我收拾!”

他乖順地點頭,走到角落,把那些散開的工具一一放到和他上身差不多大的背包裏。

“我裝好了——”

高聲說著的同時,他熟練地往懷裏藏了一只很小的魚眼相機。

*

樓宏遠口中的活兒,就是盜墓。

他們在郊區已經瞄準了一塊墓地,帶隊的人估摸是西漢的墓,聲稱他們這次下去一定會大賺一筆。盜洞早就已經不聲不響打了好幾天,終於到了可以下墓的日子。

照例,他也得跟著樓宏遠一起去。

小孩子能在盜墓團隊中幹嘛呢?明明不會定位,不會盜洞,不會爆破。

但樓宏遠卻想出了絕妙的使用方法——探路。

盜墓這件事,容易暴富,也容易暴斃。

積壓在地底下幾千年的玩意兒,什麽未知的危險都可能有,每次下去,都是把腦門別在褲腰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