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羅馬假日

這次光顧的台風,來得比上次還洶湧。

長到快三層樓高的樹木被攔腰斬斷,碼頭附近的地下室被潮水蔓延,連同姜蝶二十歲的人生,被擊垮得面目全非,滿地狼藉。

但蔣閻有一點沒有說錯,她是即便在廢墟之中,也能迅速災後重建的人。

她大刀闊斧地拆解了自己的生活,拉黑了蔣閻的所有聯系方式,用這次台風為理由說服姜雪梅從鴛鴦樓搬了出來,咬咬牙找了一個貴一些但嶄新又堅固的房子,為此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她瘋狂接廣告,被粉絲大罵是不是賣號了。

台風過後風平浪靜的暑假,她就這樣和蔣閻徹底斷了聯絡。一個人要把自己藏起來,真的不是一件難事。

這是她的慣用伎倆了。無論是當初從西川逃離,還是現在從鴛鴦樓逃離,好像創痛就能像垃圾一樣被留在那裏。

可是只有她自己能聽到,一旦到寂靜的深夜,胸口就像漏風的風箱,嘶哈嘶哈地鬼哭狼嚎,那聲音吵得人睡不著覺。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她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運氣能差到這種地步。她曾經以為喜歡上蔣閻,並且能被他喜歡,是人生的骰子每次都被拋出“一”之後的否極泰來。

命運的骰子在無數次向她示出“一”時,姜蝶總在安慰自己,未來必定會出現那麽一個時刻,她的人生會拋到一個“六”,六六大順,從前那些不圓滿的虧欠都會得到補償。

而她以為,蔣閻在那個備忘錄裏,寫明喜歡她的瞬間,就是她人生最圓滿的瞬間。

她終於等來了那個“六”。

二十年,她第一次那麽用力地去喜歡一個人,同樣,也被人那麽用力地喜歡,在洞悉了她所有的落魄之後。

姜蝶仍記得光線昏暗的鴛鴦樓內,他初次看到她的房間,沒有任何念叨她要勤快點的語言,也沒有幹脆動手幫她把東西歸納齊整的意思。

他只是共同和她享有這一片空間,瘦長的身軀縮在單人床上,環抱著她,而他亦被一堆擺放得亂七八糟的家具雜物環抱。

而這樣一個人,分明是連在普吉的酒吧,都會強迫症地撿起地上的酒瓶對準中線的“患者”。

他用這樣的姿態告訴她,我完全接納你的所有,因此我不試圖扭轉這些所謂的“缺點”。那是你的生活,我想就這樣慢慢融入進來。

而那一時刻,被他抱在懷中的自己,眼眶泛酸。

原來被這樣全心全意地接納和被愛,是這麽讓人想要流眼淚的一件事。

結果到這一日,她才明白她拋到的六是什麽意思。

三點淚水流下,蒸發無蹤後,只剩下一。

到頭來,依舊是命運逃不開的最低點,可這個一卻偽裝自己,蒙蔽人做個好夢。

你說可不可惡。

多年前,你偽裝成我最好的朋友,奪去我再世為人的天梯,從此只能墜入艱難的窄巷求生。

而現在,你又來偽裝成我最愛的人,一如當年那麽狡猾,卻比當年更加高明,更加狠絕。以為把我整個人奪去,就不需要獲得原諒了,是嗎?

可是這一回,你不會再得償所願。

*

她和蔣閻分手這件事,很快成了那個暑假學校bbs八卦閑聊版塊的熱點。

雖然她根本沒有特意發朋友圈或者像上回那樣,還錄個視頻宣布分手。她只是悄無聲息地把關於他的所有朋友圈都刪除。

有心人立刻把這風吹草動搬到了網上,嘲諷有之,慶賀有之,蠢蠢欲動的人更有之。

盧靖雯也來問她怎麽回事,只不過她的消息來源這一回並不是論壇。

而是來自蔣閻。

他失去她的消息後,曾經來問過盧靖雯。

“你們吵架了嗎?”盧靜雯咋舌,“他拿西川時裝周的內場席來誘惑我,但我都堅守住了!沒有把你的新地址透露出去。”

姜蝶言簡意賅地說:“他是過去式了。”

盧靖雯沉默了很久,小心翼翼地發了一條。

“天下男人一般狗!”

她沒有具體問為什麽,總之替姐妹先罵就對了。

姜蝶轉移話題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多幫忙去看看我媽,如果她又偷跑出去做工或者有什麽情況,你第一時間聯系我。謝謝啦!”

幾天後,她就將出發去巴黎。

有很多不安,很多不舍。但更多的,是想離開的沖動。

她無比慶幸自己在這個節點能夠離開,但一想到,又是誰幫自己爭取到的這個機會……就好像溺水之人唯一抓到的浮木,是推她下來的那個人留下的,又覺得荒唐。

離開前一晚,盧靖雯拉著她吃飯唱K,算是為她踐行。但幾乎都是盧靖雯唱,她聽著。

她表現得也很盡興,不斷地揮著小包裏的手搖鈴。

最後盧靖雯唱累了,直接開著原唱,坐到姜蝶旁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背景音樂輪完一首,下一首是《天真有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