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無盡下墜

這一餐飯,最後的結局還是好聚好散。

姜蝶臨走前提出了一個要求,就算是他隱瞞她的代價:就是這一段時間,先別在朋友圈公布他們分手的消息。

他們兩人本身都不是很愛發朋友圈的類型,如果不額外發什麽聲明,不會有人察覺。

邵千河再度發揮他的野獸直覺,一針見血地問:“難道和蔣閻有關?”

姜蝶沒有回答,揮揮手走了。

出了餐廳,她走過人行天橋,穿到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紮啤酒,作為這場長達兩年戀情的終結。

算下來,這一段戀愛比和蔣閻在一起的時間都要長很多很多。但結束時的雨點,比起三年前的那一場台風,就只是溫和地下了一場綿雨。

一切附著在表面的東西被洗刷下去,她得以看清,原來以為已經建好的城墻,根本就是偷工減料的殘次品。就和小孩子捏的橡皮泥似的,自以為足夠堅固,其實稍微捏一捏就變了形。

她不得不面對一件事實,那就是她的生活根本沒從那場廢墟裏重建完畢。

姜蝶捏著啤酒罐,站在天橋上俯視川流的人群,腦海裏情不自禁地閃著剛才邵千河的話。

說得足夠通透,也足夠輕飄。

愛比痛更深,所以可以放任自己繼續愛下去。

可她承受的痛,根本就是一汪無法估量的黑洞,時空曲率大到連光都逃脫不了,更何況她這只薄翼脆折的蝴蝶。

*

同一時間,花都的另一家日料店內。

蔣閻走進包廂時,女人已經不等他,兀自開吃了。

如果姜蝶看到這張臉,一定會覺得熟悉。這就是當年三言兩語令她防線崩潰的心理醫生,石夏璇。

她此時脫去了白大褂的外套,穿著舒適的條紋T,看不出已過三十的年紀。

蔣閻看著她,神色冷淡,連坐都沒有坐下,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來什麽事?”

“來找你慶祝啊。”她指著對面讓他坐下,“吃點唄,樓宏遠腦梗中風的大好消息,不值得你喝一杯?”

蔣閻原本想走人的步伐頓住。

她擡眼看到蔣閻還怔愣著,一身長衣長袖,毫不客氣地說:“脫掉吧,在我面前就沒必要再裝了。”

她當然知道蔣閻的長袖下藏著的是什麽。

一道縱橫的刀疤,從腕口延展到未到胳膊肘的中間地帶,因此無法戴手表什麽的遮掩,他幹脆常年只穿長袖。

石夏璇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失控,當他真的包著傷口血淋淋地來找她時,她無比震驚。

雖然,蔣閻會來找她,並不是為了看病,而是問罪。

“是你告訴她的。”他當時的眼睛幽黑得可怕,大有拿把刀將她捅死的架勢,“為什麽?”

她鎮定自若地回視:“怎麽,你要和我翻臉嗎?”

畢竟她勝券在握,知道他不會。

誰叫她是給樓宏遠開具病例的主治醫生呢,他如果和她翻臉,意味著功虧一簣,放虎歸山。

所以,她很篤定他不會這麽做。

她審視著他的神情,有些不忍地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真的同意幫你寫下那份荒謬的診斷書嗎?”

蔣閻神色一震,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你給我的那些好處,我怎麽可能真的在乎呢。和蔣明達比起來,你還是太嫩了。”她輕輕搖頭,“他早就知道樓宏遠出獄的事,也知道你拿錢的事。因此這件事,當然也有他的囑托。畢竟樓宏遠的事情捅出去,對你們蔣家而言算是一樁醜聞。”

“那麽告訴姜蝶——也是他的意思嗎?”

她聳了聳肩道:“他查到她是當年福利院沒被選上的那個孩子,擔心她接近你是想報復。所以想試探她到底知道了幾分。當然,我自己也很好奇,她到底是為了什麽接近你。你看,我們都很關心你。”

蔣閻的表情可怕到陰森,重復那兩個字:“關心?”

石夏璇看著他的神情,十分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地把刀具全部收了起來。

“你如果不這麽認為我也很遺憾。你要是真的想找我興師問罪,還是先去找你爸吧。請。”

石夏璇卻知道,他不會的。

她不免想到第一次看見蔣閻的情形。

那時候她剛考入國外的醫學院,他爸宴請各路親朋好友為她慶賀。在慶功宴上,她瞧見了還是少年的蔣閻。

也許是專業病,她有觀察人類的癖好,而在這滿座的無聊人類裏,蔣閻無疑是怪癖而有趣的那一個。

他每次吃完一口,必將刀叉精確地安放在剛才的位置,聽長輩們講話時眼神很認真,看不出一絲走神,儼然是一副家教良好,性格嚴謹的乖乖牌公子哥。

但很不巧,她剛才嫌煩躲去天台時,恰好覷見這小子藏在角落裏抽煙。

準確的來說,也不是真的在抽,只是咬著一半的煙嘴,對著灰茫茫的天空深呼吸。隨著長長的吐氣,他把煙吐出來,用紙巾包好攥在手裏。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子,對著鏡子練習嘴角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