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魘(1)

一個男人沉向水中——

如以往一樣,他睡意全失,任冷水漫過唇鼻,漫過頭頂,他微微睜著眼睛,神情在淡漠與迷離之間。

一聲雷鳴,瓢潑大雨接踵而至,貪眠的人已經睡著了,白日的浮囂無影無蹤。這個時間,謝嵐山沉在浴缸底,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的皮膚已經泡得發白,水裏偶或躥升一兩個氣泡,證明他只是沉思,還沒死去。

突然間,謝嵐山睜大雙眼,伸手在虛空中揮動一下,竟如溺在深海一般,完全動不了了。

他又看見了那個女人。

只知道對方年紀尚輕,容貌卻很模糊。在夢境中,他將女人臉朝下摁進浴缸,對方似乎已經身中多處刀傷,一浴缸的水頃刻被染得血紅。女人垂死掙紮,一次次把頭擡出水面,又一次次被他摁回水裏,他聽見她無聲地、絕望地叫喊。

滿地都是血。

謝嵐山被這極度真實又殘忍的影像牢牢魘住,想掙紮,想叫喊,卻苦於周身死僵,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溺斃前一秒鐘,謝嵐山才從浴缸裏爬起來,劫後余生般,大口大口地喘氣。他擡腳跨出浴缸,也不擦擦身體,就這麽赤身裸體地走動,任水淌了一路。謝嵐山皮膚很白,奶油那種,但身體非常強壯,四肢修長靈氣,胸腹的肌肉溝溝坎坎的。

他的脖子上常年掛著一條項鏈,一掛多年,基本就沒摘過。鏈墜是枚真的子彈,用黑皮繩簡單地串起,垂在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衛生間有些逼仄,密不透風,像蛹。謝嵐山伸手將鏡子上的霧氣擦盡,湊身靠近,仔細端詳鏡中映出的這張臉——一張英俊的男人面孔,輪廓比一般亞洲人立體得多,眼神閃著寒光,嘴唇的弧度倒很甜蜜。

謝嵐山試著對鏡子笑了一下,感覺說不上來的怪異,可能剛才險些溺水,結膜輕微充血,以致神態便有幾分陰鷙,和這張線條俊朗的臉不太相稱。

窗外貓叫三兩聲,淩晨兩點,謝嵐山取了一條浴巾裹住下體,走出浴室。

廳裏的茶幾上散落著一本書,他把它拾了起來,目光匆促掠過它的書名——

《變身》,作者是日本推理作家東野圭吾,著名的“私小說三部曲”之一,講的是靦腆內向的男主人公意外遭人槍擊,接受半邊大腦移植之後,逐漸受其影響變成了一個暴戾兇殘的惡魔。

謝嵐山喜歡東野圭吾,卻不太喜歡這本。“換腦術”的設定在當時看來還算新鮮,但他才讀了三分之一,便覺得情節設置得過於草率,連那鮮加雕琢的利索文字都咽不下去了。

不過書封上有句話,倒一直令他印象深刻。

“即使我變得不再是我,即使我已變身為嗜血的兇徒,即使整個世界已變成廢墟,我仍然會用全部生命來愛你,至死不渝……”

扔下書,轉身把窗打開,一陣夾著雨的夜風從外頭捅進來,驅散了一點屋內的沉悶,也捎來一陣細細軟軟的貓叫聲。謝嵐山從窗口把頭探出去,朝在自己窗下躲雨的幾只野貓吹了吹口哨,示意它們各回各窩去吧。

謝嵐山住的是老式的那種連體別墅,上下兩層,層高超過三米。別墅外頭看著十分氣派,實則采光不佳,既陰暗又老舊,小區入住率也不高,家家戶戶門禁森嚴,一入夜,除了十來只野貓時不時鬧點動靜,別的聲音一概沒有。

謝嵐山樂得清靜,也樂得只有野貓跟自己搭伴。他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貓王”,天生招貓親近,有時忙案子不著家,他就會塞同小區的一個小姑娘兩百塊錢,算他們一起喂養的這些野貓。

這些小東西記著吃的好,都很聽他的,叫喚兩聲,各自走了。

在房間一隅坐下,他仰頭後靠,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剛才那場過於真實的夢境。

最近常常會夢見這個女人,每夢見一次,他都是這樣呼吸不暢,猶墮深淵一般,而每一次他清醒後試圖回憶夢中女人的臉,也總以失敗告終。無論他怎麽努力地拾掇、拼湊,那張臉始終被一層霧氣隔在後頭,在即將清晰的瞬間轟地一響,四裂飛濺。

頭依然隱隱脹疼著,實在睡不著,謝嵐山決定收拾收拾心情,出去透透氣。

家附近有家新開的電影院,為了吸引觀眾,最近在辦一個“懸疑電影周”的活動,票價折扣給力,都是很難得在電影院中看見的懸疑片或恐怖片,也都是午夜場。

電影院白天門可羅雀,夜場反倒觀眾不少。除了謝嵐山這樣深受頭疼困擾的失眠者,大多是年輕情侶跑來尋刺激,他們喜歡一邊看著恐怖電影飆升腎上腺素,一邊在漆黑的電影院裏做點愛做的事情。

可能天氣關系,今天影院裏沒什麽人,偌大一間巨幕放映廳,除謝嵐山外,就只有一個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