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追逃(5)

踐行的地點約在譚伯家裏。家裏雖然已經收拾幹凈了,但地方委實還是太小,譚伯搬了木桌木椅到小區的一棵洋槐樹下,招呼著客人入座。

他弄了一桌好菜,辣子雞丁燈影牛肉夫妻肺片,二荊條晶瑩碧綠,七星椒鮮紅光亮,譚伯沖兩人面露歉意地笑一笑:“川生渝長,愛吃一口辣的。”

所幸謝嵐山不忌口,沈流飛也不怕辣,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讓譚伯坐在呈直角的身側。

仲夏多雲的夜晚,月亮在雲裏穿行,偶一露頭,就從洋槐樹的枝杈間篩落一些光亮,木桌上斑斑駁駁的,連帶著桌旁三張人臉都忽明忽暗,晦昧不清。

“川菜配紅酒,這是什麽新奇吃法?”話是這麽說,謝嵐山啟瓶拔塞毫不客氣,嘗過沈流飛的藏酒,怎麽都灌不下外頭那些廉價酒精了。

酒是沈流飛帶來的,還是拉圖,他說拉菲激揚,拉圖渾厚,他偏好後者多一些。謝嵐山深以為然。

譚伯不懂酒,仰脖子就灌下了一整杯,待酒杯見底才反應過來,有點緊張地問:“我這麽喝,不合適吧?”

“酒是助興用的,如果故意做作卻喝不痛快,不就本末倒置了。”沈流飛淡淡一笑,也舉杯一口飲盡。

這年輕人瞧來斯文高雅,卻很平易近人,譚伯接不上這話,只能呵呵陪著笑。萬把塊的紅酒和十幾一斤的燒酒在他喝來其實沒區別。酒這東西,於他來說不是助興而是解愁用的,能喝上頭的才是最好的酒,眼一閉,天旋地轉,掙紮的不再掙紮,過去的才能過去。

這夜有風。風一過,頭頂上槐楊樹的葉子就觳觫不止,風再大些,就噼噼啪啪直往下掉。忽然間,一只拇指肚大小的灰青色蟲子也跟著掉了下來,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個空碗裏。

“拍死它。”謝嵐山佯作生氣,手敏捷一翻,就讓碗口向下,把那只蟲子罩在了裏頭。

“別拍別拍,”譚伯有好生之德,忙出聲阻止了他,“這是早蟬。”

謝嵐山跟沈流飛對視一眼,故意一驚一乍地問:“這小蟲子是蟬嗎?時間還沒到吧。”

“它出世早,是專門來向農人報喜的。”譚伯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蟬從碗底下解救出來,護在手心裏,放它飛走了。

沈流飛靜靜旁觀。這個瘦小黧黑的老人剛剛放生了一只小蟲子。

謝嵐山也看著譚伯,忽地沖他一笑,說:“譚伯,你真的是個好人。”

“不不,我哪兒……哪兒是好人……”老人貌似經不得誇,搖頭擺手,“我就是這世上最常見不過的一個普通人……”

“不,不常見。”謝嵐山替譚伯將空酒杯斟上大半,正色道,“幹我們這行久了,接觸的全是社會的陰暗面,為遺產大打出手的兄弟,為情人毒殺妻子的丈夫,特別容易對人性失望。虧了譚伯你的存在,我才相信,這個世上還有這麽純粹的好人。”

謝嵐山一舉自己的酒杯,對譚伯說:“我敬您一杯。”

“我真……當不上……”老人臉漲得通紅,想推脫,卻拗不過對方一臉的誠懇。他再次舉杯飲盡,太急,被嗆得連連咳了幾聲。

“就像前些日子發生的那個滅門案,”謝嵐山放下酒杯,把話引向正題,“我們明明已經抓著了兇手,對方卻死活不認,非說他是被人陷害的,12日淩晨兩三點鐘的時候他被人迷暈載走,拋進了樊羅江裏。不過,現在所有的鐵證據都指向他,他再狡賴也沒用,等移交檢察院再上了ting,該槍斃的還是得槍斃。”

他強調了時間,確切的時間可以喚起確切的記憶。

果然,譚伯明顯手抖一下,結巴著問:“不……不能吧,既然案子有疑點,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判了吧。”

“怎麽不能?這樣的案子還少麽?”謝嵐山用目光指了指沈流飛,“您問沈老師。”

“確實不少。”沈流飛淡淡說,“人們常說正義不會缺席,只會遲到,但遲到的正義對當事人毫無意義,逝者已逝,活著的人也在牢裏耗費了半生。”

“咱們的局長忙著要結案,要邀功,限時破大案,真他媽把他牛逼壞了。”謝嵐山兀自長籲短嘆半晌,忽然把頭扭向譚伯,“譚伯,你說要不要救他一命呢?”

“救……救誰?”譚伯一愣。

“救那個聲稱被人扔進樊羅江的嫌疑人,對了,他有名有姓,叫張玉春。”謝嵐山定神注視譚伯,“張玉春說那天他被人從江水裏救了起來,如果能找到那個救他的人,他就還有救。”

謝嵐山從兜裏摸出手機,像是要給沈流飛看裏頭的視頻,結果卻把手機放在了譚伯面前。

裏面是一個面對審訊痛哭流涕的年輕男子,他反反復復地說著:我真的沒有殺人,我以前是犯過錯,可我已經改了,我想做個好人……我真的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