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畫皮(2)

唐小茉住的地方挺邋遢,不像女孩子的閨房,倒像男生宿舍,沙發上、床上全是衣服,還是奇裝異服,也不知穿沒穿過、洗沒洗過,就那麽亂七八糟地散作一片。沈流飛坐在沙發上,察覺出身後有異物,手一伸,便從腰背後摸出一只粉紅蕾絲邊的女性內衣來。他提溜這這件內衣,面無表情地看著身前的唐小茉。

唐小茉一把從沈流飛手中奪回自己的內衣,沒皮沒臉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忘收拾了。”

沈流飛也不便在這樣的環境裏再坐著了,直接開門見山:“你爺爺的畫在哪裏?”

沈流飛被唐小茉引進唐肇中的書房,擡眼就看見墻上懸掛著一柄刀。

一個畫家,妙手著丹青,情操也該往這上頭陶冶,但唐肇中竟將一柄殺氣凜凜的刀掛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出入必經,擡眼必見,不引人好奇都不可能。

沈流飛朝那柄刀走過去,微微仰頭看著,聽見唐小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拿手裏看得更清楚,我替你拿下來。”

搬個凳子當墊腳的,唐小茉利索地爬上去,把刀取下來,遞在了沈流飛的手裏。離刀柄稍近的刃身部分較為狹長,往上則稍寬而略彎,乍看之下威儀霸氣,掂在手裏更發現沉得要命。刀鞘由犀角所造,上頭雕有五爪龍紋,正面刻著“清平”二字,沈流飛把刀翻向背面,仔細辨認了上頭的兩排字,輕聲念出來:“鋒從百煉出,一將萬古枯……真是好漂亮的刀。”

“拔出來看,更漂亮呢。”唐小茉從沈流飛手裏把刀接過去,試圖拔刀出來,可發現刀在鞘中卡得極緊,再怎麽花力氣也拔不出來。再加上刀本來就沉,咬牙硬拔幾下她就憋紅了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但刀與刀鞘仍然嚴絲合縫。

看對方那費勁樣子,沈流飛微微一勾嘴角,從唐小茉手裏把刀接過來,手腕一震,輕輕松松就將那把刀拔了出來。

出鞘瞬間刀身似乎嚶嚶顫鳴,一時間刀光逼得人睜不開眼睛,果然是把鋒從百煉的好刀。

沈流飛問:“這是誰鍛的?”

唐小茉說:“爺爺的一個朋友,還是什麽什麽門的第六代鑄劍師傳人呢,要活到現在,能申請非遺。”

沈流飛將長刀歸入刀鞘,感到惋惜:“已經過世了?”

唐小茉點一點頭:“跟我爺爺一樣,不懂逢迎,不會炒作,只顧著埋頭鍛他的好刀,衣飯生涯也沒著落,日子一直過得很苦,後來生了重病,沒多久就去世了。”

近兩年,各種扶持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政策應運而出,一些老匠人的生存狀況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早些時候,確實過得不容易。沈流飛自己就是畫家,也是藝術文化圈裏的人,太明白這個時代泥沙俱下,喧囂浮躁,這個圈子裏淡泊自持的那些人,越來越難以為生。

指了指一個插著許多畫卷的畫軸瓶,唐小茉又朝個大梨花木櫃子一努嘴:“這些都是我爺爺存著的東西,他失蹤以後,我都沒舍得扔。”

拉開抽屜一看,都是畫家的東西,有竹刻的毛筆,有超過一尺的古硯。唐家看似清貧,收藏的文房四寶卻件件都是真寶貝。

裏頭有個以紅絲帶紮好的樟木畫盒,沈流飛取出畫盒,解開絲帶,把裏頭的畫軸給取了出來,緩緩展開。

“這模仿的是仇英吧。”沈流飛細細端詳,眼裏是激賞之色,唇角卻繃得發緊。“明四家”的畫價以仇英最高,如果這話被當做真跡,這薄薄一層紙,那就比鍍金了還貴。

唐小茉嘆了口氣:“也算因禍得福吧,爺爺認認真真又默默無聞地學了一輩子,畫了一輩子,卻沒想到因為這一件殺人案一舉成名了。”

“還沒有,要等警方對外公布案件細節,那時候你這門檻都會被記者們踏破。”沈流飛放下手中這幅仿仇英的作品,又取出一疊剪報看了起來,他問唐小茉:“你爺爺以前開過畫展?”

唐小茉說:“幾十年前的事兒了,我爸才出生呢,我一次也沒聽我爺爺提過,問他,他還不高興。”

那時候紙媒還沒落寞,唐肇中唯一開過的一次畫展,結果卻被美術評論家們抨擊得體無完膚,最後在藝術圈都混不下去了,不得不改行去當了美術館管理員。

比起唐肇中的畫作,沈流飛顯然對這些舊日幹戈更感興趣,他仔仔細細翻看這些雜志、報紙,然後發現了一個非常眼熟的名字,李國昌。

李國昌是那些抨擊唐肇中畫技的美術評論家中最激烈、最刻薄的一位,也是最權威、最著名的一位,他本人還執牛耳於收藏界,經他這麽狠狠貶損一通,唐肇中的畫必然自此無人擡價乃至無人問價,幾乎就等於判了一位畫家的死刑。

沈流飛回憶唐肇中在醫院裏的話,他感到奇怪,他問得細致,唐肇中卻答得含糊,按說一個畫家,還是一個能夠仿造出《洛神賦圖》並以假亂真的畫家,觀察能力是他必然具備的,對於兩個曾經挾持著他輾轉各地的劫匪,沒理由記不得他們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