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人蛇(5)

因為一批新來的奴工需要被分批押運到島上或者海鮮工廠幹活,管他們的人手不夠了,沈流飛經由康信牽線,成了一名監管奴工的打手。

他走之前,康信只對他說了兩個字,保重。

這兩個字重抵千金,意在勸其迷途知返,沈流飛完全預料到了此去的艱辛與危險,朝這位相識不久的警察微微一笑。

不多久,他就被人用黑布蒙住眼睛,坐上了一輛不知駛向哪裏的卡車。車行一路,沈流飛目不視物,自能以嗅覺、聽覺記憶這條神秘的路線,他知道自己最後會到達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親眼見一見人間地獄是什麽模樣。

奴工們暫時被關在郁郁蔥蔥的山區裏,一家廢棄的工廠外有幾只銹跡斑斑的鐵籠,裏頭關著兩個想要逃跑的年輕奴工,年齡小些的那個看著只有十三四歲,年齡大些的看著也沒成年。他們滿身鞭痕,都已經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一見有人走近,就從鐵籠裏伸出手來抓握、乞求。

這是沈流飛對這地方的第一印象,兩雙充滿絕望的眼睛,還有夕陽西下時分那腥紅如血的太陽。

目前這裏已經有百來號人,只有三個看守,都是關諾欽的手下,手裏也都扛著火力十足的沖鋒槍。沈流飛沒指望這裏就能找到唐小茉,但可以不著痕跡地向關諾欽的人套套話,所以既來之則安之,被帶去看了看自己住的房間——比奴工們的強出一些,但也一室蚊飛蟲舞,地上隨意鋪了點爛棉花,就算是睡覺的床了。丟下自己簡單的行李,他又被帶去了關押奴工的地方。

他們還有一個任務須完成,所以只能等在這工廠裏。這裏的奴工有些是被騙來的,有些是被拐來的,有些是偷渡的人蛇不幸被他們的蛇頭給賣了。等待他們的下場是每天二十個小時以上的工作量,稍一偷懶就會遭到毒打。關諾欽的一個手下叫阿涼,笑吟吟地向沈流飛展示了他們獨創的“兇器”——他們將捕撈上來的黃貂魚曬幹,用它背面帶有毒腺的硬棘去抽打那些試圖逃跑的奴工,毒液會帶來嚴重的過敏與刺痛現象,比鞭子的殺傷力強得多。

有時純出於玩樂心情,他們也會鞭打奴工,這裏就像斯坦福監獄,手握一點點權力的人轉瞬就變成了鬼。

“運氣好些的會被送到工廠裏去幹活,如果送到島上或者船上去,他們就更慘了,死了連具屍體都找不到。”阿涼做了個怪惡心人的鬼臉,全不在意地笑起來,“這碧藍無垠的海水底下白骨森森,誰能想到呢?”

沈流飛沒有主動打探,但大概聽明白了一樁事情,康信之所以幫著關諾欽幹這些罪惡勾當,因為關諾欽允諾會為他找到女兒心臟手術的供體。

供體的來源就是這些奴工。

跟著阿涼的另一個男人就沒歇過嘴,一直罵罵咧咧的,罵到夜色下沉,滿天密密鑲嵌著城市裏難見的碩大星鬥。他跟另一個打手都是緬甸人,由於相當一部分人數的奴工都被拐騙自緬甸,為了防止奴工暗中生事,得派幾個會緬甸語的人看著他們。

“真他媽倒黴,接了這档活!吃的都是爛魚臭蝦,喝的水跟泥漿一樣濁,還得看著這群大老爺們!還是那些在SIN HOUSE幹活的舒坦,看那個妞漂亮,賣之前還可以偷著嘗嘗鮮。”

各種抱怨的、罵娘的話層出不窮,他們之間私下交流就用緬甸語,因為料想沈流飛來自中國肯定聽不懂,說話也就肆無忌憚,沒特別防備著他。

然而沈流飛忽然發現。自己是聽得懂緬甸語的。

他從沒有學過緬甸語。

不能露出自己聽得懂緬甸語的馬腳,沈流飛故意離那兩個放肆溝通著的關諾欽手下遠一些,坐在靠近奴工鐵籠的地方,垂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短匕首,看來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專心致志。

身後突然有人砸起了鐵籠子,弄出足夠驚動他卻也並不太響的動靜。

“白朔!是我,白朔!”有人邊砸籠子,邊低聲用中文在喊。

泰緬邊境的華人普通話裏大多帶著雲南話口音,這麽字正腔圓的不多見,沈流飛循聲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喊他的那個人。

鐵籠子像一只只擁擠的沙丁魚罐頭,這些等待被販賣的奴工們已經被餓得很久了,每個人都灰頭土臉,憔瘦不堪,只有這個人,一身破衣爛衫也掩不住他的俊美精致。

沈流飛狹起眼來,仔仔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眼,這人的眉眼略有幾分像謝嵐山,都是一劃裏含情脈脈的深輪廓,但失之毫厘謬以千裏,至少在他眼裏,遠不及謝嵐山顛倒眾生。

很快,沈流飛就辨認出了這張臉,這就是拍真人秀期間失蹤的影星,溫覺。

溫覺管沈流飛叫“白朔”,理由是他跟自己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長得太像了。他反反復復、嘰嘰歪歪地念叨:“真的……真的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