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太陽背後一道門(2)

六點鐘的音樂鐘聲剛剛在遠處響起,臧一豐就喊了起來:“警察!警察叔叔!要死人啦!死人啦!”

今天值班的是小梁,他被這喊聲引過來,板著一副嚴厲面孔,故作老成地糾正道:“別叫叔叔,誰是你叔叔?怎麽了?”

順著臧一豐的目光望過去,他看見謝嵐山臉色慘白地倒在地上,他的嘴唇輕微哆嗦,半身都是鮮血,襯衣袖子全染紅了。

小梁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嚇了一跳,忙問臧一豐:“怎麽回事?”

臧一豐兩手扒著鐵柵欄,一臉驚惶恐怖地望向謝嵐山那間拘留室,演技炸裂地說:“不知道……那血突然一下飆了出來,沒一會兒人就倒下去了,該不是動脈破了吧?”

那一槍確實傷得謝嵐山不輕,小梁哪裏想得到是謝嵐山自己弄裂了傷口,只當真是動脈破了,趕緊開門。不提同事三年,就是個陌生犯人,他也不能讓對方死在這裏。

“謝師哥……謝師哥你撐著點,我馬上叫救護車……”

小梁的手剛扶上對方的肩膀,一直閉目作出痛苦狀的謝嵐山忽就睜開了眼睛,滿面頹氣盡掃,眼裏電光一現,一下淩厲出手。小梁的身手哪兒比得上他的謝師哥,別說此番毫無防備,就是過往他主動偷襲,也多半要被摁在地上摩擦的。

所以,你來我往過不了兩招,小梁就被扭曲關節擒伏住了。謝嵐山眼睛泛紅,掐著他的喉嚨,連著將他後腦勺猛地磕向拘留室的墻上,砰砰兩下,小梁就被撞暈了過去。他一掏對方口袋,搜刮出一張用來買煙的百元鈔票,然後把人扔在了地上。

“哎哎,我呢?”臧一豐見謝嵐山起身就走,伸出一只手對他猛招,“我呢?”

“沒有毒品性質的物品以毒品販賣,最多就是詐騙罪,死不了的。”謝嵐山仍是一眼不看這人,丟了句話就走——當年那個菩薩秉性的謝嵐山當然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但這又與他葉深何幹。

“我在甘塘子那邊混,你救我出去,我能幫上你的——”甘塘子是漢海市的下只角,龍蛇混雜,小偷毒販鹹集。臧一豐大約是不信自己不會被槍斃,使勁沖著謝嵐山的背影喊,但人頭也不回,轉眼不見了。

謝嵐山疾步往市局門外趕,監控室裏的人發現這是要“越獄”,趕緊通知在崗的警察,一時間局裏警鈴大作。最近沒有大案子,局子裏的公安們也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制度,按說應該除值班的人外就沒別人了。偏偏陶龍躍為好哥們這案子揪著心,拖拖拉拉地一直沒走。聽見謝嵐山越獄的警鈴聲,他立馬起來,去裝備室取槍。

小陶隊在步履匆匆追出市局門外,一路所見,值班的兄弟全鼻青臉腫、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到底都不是謝嵐山的對手。

看見謝嵐山的背影從眼前一閃而逝,往街對面去了,陶龍躍便狂追上去,對著他大喊:“阿嵐!別一錯再錯,你要再跑我開槍了!”

這時候,一群小孩子烏泱泱地從一間小學裏湧了出來,陶龍躍剛拿槍口對著謝嵐山,就見他猛地抱起一個小男孩,回頭,站定,將對方擋在了自己身前。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謝嵐山滿眼陰鷙殺氣,早無半分人民警察的模樣氣質。陶龍躍大吃一驚,同時深深失望,他沒想到當年那個從地震裏奮不顧身救他出來的男人,時至今天,居然會拿一個小孩兒當肉盾。

謝嵐山用未受傷的一臂挾持住男孩,轉身就跑。為免傷及無辜,陶龍躍不能開槍,只能拔腿去追,結果一輛巴士從他不遠處駛來,風馳電掣地來了又停下,正巧擋住了他的去路。

謝嵐山的逃跑線路是精於計算的,他對這地界太了解了。待巴士開走,陶龍躍再追出去找,謝嵐山與那小男孩已經都不見了。

陰暗無人的街角邊,謝嵐山放下那個一臉驚恐的小孩兒,垂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小孩兒從沒被槍口指過,更談不上被人劫持,他已經嚇傻了,連喊都忘記喊上一聲,只仰著頭,楞楞瞪著這個血淋淋的男人。然而出於一個稚齡孩童發乎天然的直覺,他很快發現這個男人並不可怕,相反他的眼神很慈悲,也很傷心。

少頃,謝嵐山俯身摸了摸這個男孩的頭發,溫柔低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男孩兒還沒從兩股巨大反差的沖擊中反應過來,這個男人又轉身走了。

春節前夕,天黑得特別早,轉瞬夜色就驅逐了黃昏,似一片黑色幕簾沉了下來。小孩兒很快又發現,男人的背影看著很落寞,他捂著傷口,但血還是不斷從他指尖流下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這個背影看著很有幾分電影裏的淒涼意境,像是那種受了重傷的劍客,仗著斷劍,牽著瘦馬,只身與殘陽古道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