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歸來(1)

在一個雨絲斜飛的春日傍晚,謝嵐山再次回到了金三角。

曾經漫山遍野的罌粟花如今已難覓蹤跡,這地方似乎已經脫胎換骨了。穆昆集團被剿滅之後,金三角的各方政府都明令禁止罌粟種植,老撾率先開始投入建設,由政府派遣國防軍部隊駐紮特區,各種“毒品替代經濟”也應運而生。

然而金三角依然是世界最大的毒源地,當地人仍難改吸食毒品的習慣,傳統毒品與新型毒品共生於此,湄公河沿岸地下制冰工廠林立,稍一松懈海洛因也將死灰復燃。

因此,毗鄰金三角的漢南省,就擔負著堵源截流的重任,就是將毒品拒之國門外的最重要的關卡。

夕陽下,金龍山蜿蜒如龍,湄公河殷紅如血,香蕉林綿延萬畝,木棉樹挺立千株,謝嵐山久久眺望著這片美麗風景,然後閉起眼睛,感到口壅耳塞,心驚肉跳。

六年臥底歲月,崢嶸一夢。

謝嵐山太了解穆昆以及他的手下們喜歡混跡在金三角的哪些地方,他被穆昆抓走的時候就見過其中的某幾張臉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每一張都面目可憎,可憎到令人難忘。

經過幾天的追蹤調查,謝嵐山順利找到其中一個,他小心跟蹤這個人到了個無人的地方,然後以武力壓制,將他的胳膊反扭抵在墻上。

謝嵐山交給那個毒販一個U盤,說你拿這個回去交給穆昆,他一定會重重賞你,但如果你不給他,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弄死你。

很快,穆昆就從手下那裏收到了U盤,裏頭是一段視頻,視頻裏是一屋子的紅冰還有他朝思暮想的謝嵐山。

謝嵐山手邊就放著一包。他取出一些剔透如紫水晶的結晶體,以修長五指將它們緩慢揉碎,然後微笑著松了松手,那些紫紅色的粉末就一點點從他指間瀉下來,畫面很是詭艷。

一小部分紅冰是從市面上收繳的,但更多的是臧一豐自制的假貨,反正視頻外的穆昆不可能單憑肉眼區分。鏡頭裏謝嵐山臉上笑意加深:“我怎麽說也是藍狐的隊員,對自己的隊友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真不巧,池晉從你那兒劫走的紅冰,現在都在我的手上。”

那個活該炸成灰的畜生!穆昆在心裏暗罵池晉,他幾乎找遍了所有對方可能藏貨的地方,然而回回無功而返。

“這批貨對你來說至少值70個億,對無意當個毒販子的我來說卻是一文不值,所以我要拿它跟你換筆錢。那些該死的公安還在通緝我,我必須盡快逃到國外去。”

為了引穆昆上鉤,B級通緝令還未撤銷,謝嵐山依然在追逃的名單上。

這段短視頻的最後,謝嵐山報出了一個衛星電話號碼,又極盡勾人地對穆昆笑了笑,說,你知道怎麽找到我。

池晉的破片手雷沒有炸死穆昆,卻也傷他很重。盡管在爆炸發生前,穆昆迅速抓了個手下擋在身前,但他的傷情依然不容樂觀,連結左臂的半邊身子除了燒傷、燎傷還有更慘烈的撕脫傷。回到緬甸之後,他先後做了三次手術。

給謝嵐山打去衛星視頻電話的時候,穆昆正在清創換藥,醫生以碘伏清潔他上肢的創面,準備之後覆蓋上潔凈的紗布。

傷口換藥時的劇痛令他汗下如雨,穆昆仰靠在絲絨鋪就的榻榻米上,等著視頻那頭的謝嵐山露面。電話接通了,突然出現於畫面中的謝嵐山令他眼眸狠狠一亮,甚至忘記了自己半邊身體清創時的疼痛,掙紮著就要從榻上坐起來。

一改上一個視頻裏的風情花哨,謝嵐山剪短了頭發,大方暴露出俊美清晰的面部線條與一臉青青紫紫的淤傷。他對著鏡頭盤膝而坐,一只手拿著一把雕刻用的小刀,另一只手裏攥著一只刻了一半的木頭小象,他的腳邊撒落著一些白花花的木屑,大片的像指甲蓋兒,小片的像魚鱗。他擡眼注視鏡頭時神情平靜,靜得無一絲一毫的起伏波瀾,整個人內斂又克制。

這人在他身邊臥底那些年,比誰都拼命,也就經常受傷。穆昆記得謝嵐山總是獨自坐在角落裏,帶著一身深深淺淺的傷痕,靜靜雕著手裏的木頭。

這一瞬間,穆昆感到非常恍惚,好像他認識的那個阿嵐又回來了。

穆昆半裸上身,謝嵐山看見了他受傷的上肢,裂傷的創面還未痊愈,紅白相間的血肉看得一清二楚。

“我還記得你被關諾欽的手下伏擊那次,也受了傷。”謝嵐山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敘起舊來,他淡眉淡眼地說,“在泰緬邊境的樹林裏,我對你說,我一定帶你走出去。”

連著幾日的細雨已經停歇了,窗外霧氣彌漫,綠植茂密,風一過,就抖落一地密集的水珠,更把這地方襯得仙境一般。謝嵐山寡淡的面容與神態徹底喚醒了一段往事,穆昆想起謝嵐山如何替自己吮出腿上的毒液,又是如何在那個同樣潮濕的夜晚背著他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