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晉升

八歲的小男孩顧遇,第一次遇見十歲的陸沉時,是在周五的兒童樂園小門外。

垃圾桶邊。

白色短發的小男孩仰著頭,提著一籃子還熱乎的曲奇餅,問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半大少年:“哥哥,你買餅幹嗎?”

正在往桶裏掏廢瓶子的半大少年,被這突來的稚嫩聲音嚇了一跳。

他一低頭,便看見了一身小學校服打扮、相貌精致得不像話的白發小雄蟲,那使他想起了那些櫥窗裏價格高昂的洋娃娃。

陸沉有些局促,將裝瓶子的塑料袋往身後藏了藏,另一手抻了抻有些發皺的衣角,眼神飄忽,而後集中在自己刷得發白的鞋尖,聲音很低:“不,不用了……”

他可能買不起。

但小男孩的籃子又往他面前湊了湊,他聞到了一陣香甜的曲奇餅的味道,跟這個洋娃娃一般的男孩一樣,帶著屬於午後陽光的氣息,與這個逼仄狹窄的漏鬥巷格格不入。

“哥哥,你就幫幫忙吧,不用花錢的,你用小紅花買我的餅幹就行了!”

白發小男孩用一種很可憐的眼神看他,仿佛陸沉吃了他的餅幹,會給男孩帶來多大的好處一樣。

十歲的陸沉從來沒有被蟲用這樣一種眼神注視著。

仰視的,可憐的。

卻又平等的,溫暖的。像陽光,像空氣裏香甜的餅幹味。

這是一雙蒼灰色的眸子,不動聲色時本該冷淡漠然,像深山裏蒼森間隙裏窺見的天空,暗沉而沉郁。但他用眼睛笑起來時,那雙沉郁的眸子也像活了起來,變得染上了奶油甜絲絲的味道。

陸沉像被那笑迷惑了,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好。”

彼時的他尚還稚嫩,十歲正處於一個半大不大、半懂不懂的年紀,即使心靈敏感的早熟,他伸向小男孩的手還顯得那樣稚小,堪堪一握,脆弱無力,無法挽救太多事,無法拯救太多蟲,連他自己也甚至難以保存。

小男孩從籃子裏掏了掏,遞來一張卡紙和筆:“畫上一朵小紅花就行了,謝謝大哥哥惠顧。”

陸沉猜到這可能是小學低年級的某項活動。正就讀五年級的他也曾有過參加這些課外活動的機會,但陸沉從未響應過班級的集體活動,每次的合照,他總是缺席的那一個。

一是這些活動並非免費,二是他覺得沒必要。

有閑心在外面搞過家家,不如早早回去,幫晚上才下班的雌父幹好家務,做完作業,空閑時還可以出來撿些營養液之類的瓶瓶罐罐換錢。

撿破爛是項技術活,不僅得趕在城市清潔機器蟲到來前,還得與同行們激烈競爭。這些同行年紀都算得上陸沉爺爺輩的,一看到他便會嚷嚷:“你這小孩子怎麽回事啊!還要和我們這些老家夥搶飯吃!”

這麽一說,三好小學生陸沉,便不好意思再與這些老爺爺們爭生意,只好退避小巷裏撿些邊邊角角的玻璃瓶。

陸沉先把手在衣角上蹭幹凈,方才接過筆和卡紙,認真地畫了一朵小紅花。他畫這個很在行,從小到大得的太多,看也看熟了,但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值錢。

十歲的陸沉已經很現實了,接過小男孩遞過來的一包小曲奇,這是他迄今為止第一次,用小紅花換回了實用的東西。

什麽是實用?

不挨餓,不受窮,名譽和榮耀統統是其次,這就是實用。

他道過謝,把那包精巧包裝好的一袋曲奇很小心地收進外套口袋裏。

好看的白發男孩卻有些好奇地望著他,問:“哥哥,你不嘗嘗嗎?”

陸沉默了默,卻之不恭,只好又把袋子拿出來,很謹慎地打開,撿起裏面一塊,又紮緊口袋,才送進嘴裏很認真地吃了。

“怎麽樣?”那個好看的小雄蟲瞳仁是很淡漠的顏色,總像隔著一層霜或霧似的東西看蟲,但陸沉讀出了裏面的些許期待。

“味道……很好吃。”陸沉評價,又猶豫了一下,“是你做的嗎?”

他想,這只小雄蟲應該是很在意自己做的東西味道如何,才會這樣一直追著他問。

“呃……”男孩歪了歪頭,“大概,可能,應該……算是我做的吧。”

顧遇想,老師和同學們幫他做的,最後他親手關上了烤箱門——四舍五入,也等於是他做的了,所有沒毛病啊。

陸沉不是很懂這個“大概、可能”是個什麽意思,但他覺得味道很不錯,便想把剩下的都帶回去,給辛苦工作後回家的雌父嘗嘗。

他們搬到這個小巷已經很久了,也很久沒有吃過除了三餐以外點心之類奢侈的東西了。

其實陸沉一直懂得,世上沒有真正沒必要的東西。好比這種課外活動,好比不禁餓的餅幹點心。

沒必要,閑——就意味著有時間有金錢去揮霍,就意味著對他來說,是一種遙遠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