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俞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回去的, 耳邊都是女人的哭聲,他媽楊懷玉的,小姑的, 二嬸的。他站在門口恍恍惚惚說:“老太太這輩子,每個身份都做到了極致。早年喪夫,恩養六子, 三十年榮辱不驚不擾。老來富澤延綿, 慈愛寬厚,至林家一門今日榮光。於庚辰年臘月二十八子時,壽終正寢。”

但林俞不知道怎麽了,眼前還是模糊一片。

從今天起, 再沒有一個老太太喊他乖仔。

沒有一個不管他長到多少歲,還偷偷給他塞零嘴,說他是林家小福星的人。

那個上輩子成了他最初遺憾的至親, 終究還是離開了。

旁邊聞舟堯一如他所說,始終撐著他。

在混亂裏,在嘈雜中,在前世,在今生。

林俞抓著他胸前的衣服, 眼睛紅到極致, 啞聲說:“我還是做到了的,哥,奶奶是笑著走的對吧?”

沒有疾病、遺憾、擔憂,安安穩穩地走的。

聞舟堯抱著他, 一下一下撫摸過他的脊梁。

“是。”他說:“你做得很好,林俞,這些年, 她都以你為傲。”

林俞的眼淚終究是刷地一下,落下來,哽咽失聲。

老太太年歲大,去世前也沒受什麽病痛折磨,算是喜喪。喪禮辦得很隆重,林家本就不是小門戶,老太太自己年輕時結交的朋友也是五湖四海,聽聞她走了,遠道趕來的人很多。

那兩天林俞覺得自己特別忙,不斷在磕頭見禮,處理瑣事。

雖然過後都沒什麽印象,只是覺得屹立近百年的林家宅子,隨著老人一走,像是陡然間就變得空空蕩蕩起來,總覺得缺了什麽。

大多數事情都是林柏從他們自己安排的,白天夜晚,忙得沒時間睡覺。

父輩的情感總是內斂深沉,老太太離世,再難過也得撐起來。林俞只有一天夜裏,見著四叔半夜拉著三叔喝酒,一米八的男人,坐在院子的石階上哭得沒有人樣。

說自己常年在國外,沒有盡到孝道。

三叔一直沉默著沒怎麽說話,拍了拍四叔的肩膀算作安慰。

但林俞知道他大概才是最愧疚那個。

愧疚到他短短幾天,瘦脫了型。

那副樣子讓林俞想到多年前,和聞舟堯在建京某別墅裏見到他的時候。

那時他眼裏尚有光,眼下老太太離世,成了如鯁在喉的遺憾和不可言說。

林俞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直到那天下午,林家大門外突然來了好幾輛汽車。

進來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伸手和林柏從握手,自稱是三叔多年的朋友。

向毅,幾年未見,再見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了林家。

林俞作為少數知情者,在老人喪事這麽大的事情上,不知道是該把人趕出去,還是低調處理。直到聞舟堯拉著他,找到在後院角落談話的向毅和三叔。

三叔的眼底都是怒火,指著面前的男人說:“誰讓你來的?誰他媽讓你來的?!滾出去!”

“林正軍!”向毅顯然也惱火,完全沒有了在林柏從面前的得體模樣,他壓著聲音咬牙說:“你看沒看自己瘦成什麽鬼樣子?你是懲罰你自己還是他媽懲罰我?”

三叔上前就想動手,被向毅折著手困在胸前。

林俞當場就想往前,被聞舟堯拉了一把。

他說:“你要想清楚,他們認識這麽多年,三叔也避了他這麽多年,但一直沒斷你不會不知道意味著什麽。”

林俞當然知道,沒有感情,哪來糾葛。

三叔不是不果斷的人,僅憑向毅這麽多年來單方面不肯松手,是沒辦法走到現在的。

時至今日的向毅,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他明知三叔最忌諱什麽,但還是選擇出現在老太太的葬禮,顯然已經料到了三叔的任何反應。

年少時,轟轟烈烈,幾經生死誰也不比誰好受。

到了現在了,向毅這樣的人,還是出乎意料地執著。

下一秒,向毅不知道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三叔就一臉惱意的樣子,又迫於沒法動手。

“你是不是有病?”三叔問。

向毅淡淡:“我有病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這兩天就非得在這兒待著,我看看你還能把自己弄成什麽樣。”

那年林俞在後面那條馬路和向毅面對面,他說他的目的從來就只有一個。

一個人輕而易舉影響另一個人的情緒,是毒藥,有時也會變成良藥。

林俞最後終究是沒有多管,三叔這幾天的狀態他看在眼裏。

不管以後,如果當下向毅有辦法,那就是好的。

何況老太太葬禮,三叔不會想鬧大,林俞也不想生事。

林俞大多數時間都守在靈前,只是楊懷玉他們催著他去睡會兒的時候,驚醒了兩回。

夢裏總能見著老太太笑著叫他的影子。

“又做夢了?”半夜醒來的時候,見到了床邊的聞舟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