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墻之隔

半夏早晨起床的鬧鈴是六點,她動作很快,收拾好自己,騎車來到學校的琴房時,琴房大樓的大廳還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正巧自己班的班長尚小月也在。

尚小月看見半夏,招呼也不打,氣勢洶洶地率先拿了琴房鑰匙,徑直上樓去了。

因為來得時間差不多,倆人的琴房竟然湊巧是在隔壁,半夏剛剛才進門。隔壁的小提琴聲便仿佛宣戰一般,洶湧澎湃地如同炮火似的傳了過來。

“原來班長準備的曲子是柴小協啊。這氣勢可真強,好像機關槍一樣,幸好這槍口對著的不是我。”

坐在對手的槍林彈雨中,卻毫不自知的半夏,慢悠悠地在琴房裏坐下,做賊似地從書包裏取出兩塊半熟芝士,悄咪咪地咬了一小口,幸福地嘿嘿笑了起來。

最近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家裏經常莫名多了許多東西,比如這種時不時擺在桌上的小蛋糕、水果、還有一些口味很好的小零食。

會不會小蓮除了能變身成守宮,還能變成烏鴉之類的動物啊,於是天天飛出去把他覺得喜歡的小東西叼回家裏來。

半夏在心裏點點頭,很有可能,畢竟都是黑色的。

她懷著一點心虛的罪惡感,虔誠地將手裏的食物認真吃完。

明天一定要問問小蓮,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麽來的。

吃完了早餐,擦幹凈手,再給琴弓打上松香,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始自己的練習,很快便沉醉進自己的琴聲裏去,再也聽不見周圍的一切聲音。

沉迷在自己演奏中的半夏,根本沒有注意到,隔壁那來時有如戰鼓,慷慨激昂的旋律,隨著她的琴聲響起,慢慢變得怯弱,逐漸開始低迷,最終只余一片寂靜無聲。

=====

上午的音樂教室裏,小提琴教授趙芷蘭看著自己的學生嘆了口氣,她打斷了在自己面前演奏的尚小月,語氣溫和地詢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孩子?你本來是炫技派的風格。今天卻突然變得這樣不倫不類。還有,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你不應該把自己搞得這麽疲憊的。”

趙芷蘭和尚小月的父親尚程遠相識多年,一直特別關照自己好友的孩子。

尚小月在這位幾乎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師面前,終於微微有些紅了眼眶。

“有一個人,她特別地讓我討厭。”她咬住嘴唇,低下頭,“雖然很討厭,可又讓人總是忍不住去看她。因為她真的很強,她拉出來的曲子,淒美而動人,直抵人心,我怎麽也表達不到她那種程度。”

趙芷蘭:“所以你把自己走炫技路線的柴小協,改成了抒情風格?”

尚小月避開了老師的目光,小聲說道,“父親說我,沒有找到自己的音樂。我……我就想學一點,學半夏的那種技巧。”

趙芷蘭看著眼前的學生,思索了片刻,慎重地斟酌著語句,“小月,老柴的這首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你聽過哪些版本?”

尚小月微微一愣,掰著手指道,“海菲茲的,奧伊斯特拉赫的,米爾斯坦,哈恩……基本有名的音樂家的,我應該全都聽過了。”

“那其中,你最喜歡誰的風格呢?”

“嗯,”尚小月想了想,“海菲茲是炫技派的極端,奧伊斯特拉赫基本是抒情路線的頂峰。他們都是大師,大家對這兩種風格也各有褒貶,我說不好誰好誰壞。”

“你錯了,小月。”趙芷蘭搖搖頭,“你今天回去,可以冷靜地再聽一聽這二位的作品。海菲茲不僅僅是炫技,曲子裏更有著他的孤峰冷傲。奧胖也不只有著一味的抒情,這倆位的演奏之所以能被稱作‘極端’,乃是因為他們有著屬於自己的格局,用自己對於音樂的獨特理解,站上了自己風格的頂端。”

尚小月一開不明白老師和自己說這些的用意,聽到這裏耳邊如同驚雷炸響,呆呆地立住了,雙目裏慢慢重新有了光,“屬於……自己的音樂格局?”

“小月啊,”趙芷蘭嘆了口氣,語氣裏多了幾分感慨,“老師有時候看見那些關於柴小協的音樂評論。他們提到演奏家的時候,時常會在演奏家的前面冠以性別。‘女’小提琴家拉不了柴小協,‘女’小提琴家們抒情是夠了,炫技和氣勢遠遠不足。這樣的話,讓我聽起來很難受。”

她站起身,收起教案,伸手在尚小月的肩膀上拍了拍,“直到我教到了你這個孩子,你的技巧和氣勢時時讓我驚嘆。我就經常在想,將來或許會有一位女性小提琴家,讓他們不能再發出這樣以性別區分藝術的言論。”

在她說完這句話,離開教室關上門之後,安靜的教室沉默了片刻,重新響起了金子一般明亮的琴聲。

正巧從樓下路過的晏鵬擡起了頭,站在轉角處聆聽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什麽嘛,月亮依舊高掛在天空,永遠也掉不進水溝裏。倒是我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