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林中人

雖然也在一起相處了好多天,但這其實是半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見小蓮人形的模樣。

如果不是每天出現在桌面的美食過於精致,半夏甚至會懷疑那天夜裏朦朦朧朧看見的脊背,不過是自己一個荒唐的夢境。

半夏快步向前走了幾步。

在擔憂中又察覺到一些隱秘的興奮。終於可以見到他了嗎?這位每天讓自己吃上了熱乎乎的盒飯,每天在桌角堆滿各種美味小零食的蜥蜴先生,到底長什麽模樣。

還是以這樣……過於坦誠的方式。

冬季的竹林裏,落滿了幹枯的竹葉,鞋底踏踩上去,便會發出清脆的響動聲。

卡茲,卡茲,半夏不過剛剛向前走了兩步,竹林裏的那個身影便徹底地不動了。

沒有顫抖,也不再說話,雙手維持著遮住頭臉的動作,蒼白的身體半埋在枯葉中,一動不動地,仿佛一只死在冬季裏的野獸。

半夏的耳朵很敏銳,可以聽見寂靜的竹林裏清晰響著雨打枯葉聲,和那個男人變得遲緩而沉重的呼吸聲。

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幼年時期的一段畫面。

那是在一個大雪封山的季節。年幼的半夏在村口的山路上看見了一只瀕死的雄鹿,那只美麗的雄鹿不知道經歷了什麽,胸膛被野獸咬開,流了一地的血,倒在白雪皚皚的村口,奄奄一息。

當時它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半夏,也是發出這樣遲緩而沉重的呼吸聲。

小蓮這是在害怕?

或許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這樣驟然剖開自己,把最脆弱和難堪的一面暴露在一個不太熟悉的人的視線中。

理解了他的不願和恐慌。半夏心底升起一點憐憫。她脫下自己的外衣,把袖口掛在兩條細竹枝上,長款的外套支起了一個小小的帷幕,在那人身前拉起一道遮蔽視線的屏風,遮住了枯葉間不著片縷的身軀。

半夏在那道衣服做的屏風前蹲下身,隔著衣服撐傘,“沒事,我不偷看。等你徹底變好了,我們再一起回家。”

天空漸漸下棋了雨,雨滴柔和而平靜。

兩人之間隔著衣服,一把傘,遮誰都遮不好。

但半夏很耐心地蹲在雨中,護著自己懷中的琴盒,將大半的雨傘傾向了竹林的那一邊。

她遵守承諾,不去偷偷看那人面孔和身軀,視線只好落在伸出青竹外的一雙赤足上。

在黑色淤泥的襯托下,那雙腳的肌膚顯得過分的蒼白,薄薄地覆蓋在男性的骨骼上,可清晰地看見上淡青色的血脈。

像是一個許久不見日光且營養不良之人,有一點過分消瘦。讓半夏再一次地想起那只死在雪地裏的雄鹿。

雨滴從趾縫間沿著足弓流下,沖掉淤泥,蜿蜒出明晰的白色。黑得發亮的鱗片在瓷白的肌膚上驟然浮現,順著消瘦的腳踝一路向上蔓延。

屏風後響起了一聲低沉的喉音,被雨水淋濕的腳趾瞬間繃緊了。

暗夜的竹林,滴滴噠噠個不停的雨水,一切都顯得那樣詭異,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艷。

有那麽一瞬間,半夏突然覺得喉嚨發幹,把視線從那濕漉漉的腳背上移開了。

一條黑色的大型尾巴掀開了外套的一角,從竹葉間鉆了出來,就停留在半夏腳邊。

半夏不敢看那人形的雙腿,卻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這條冷冰冰的黑色尾巴上摸了一下。

雨水嘩啦一聲下大了。

那一邊的人似乎咬緊了牙,只傳過來一兩聲極為低沉而壓抑的喉音。

黑天幕地,大雨磅礴,一把小小的傘蓋,像這黑色的世界裏唯一的庇護所。

半夏默默地撐著傘蹲在大雨中。

濕噠噠的青竹叢外,一會露出掙紮在雨水中的蒼白雙腳,一會又是甩在泥濘中的黑色尾巴,幾經反復,這奇怪的景象才慢慢消失,壓抑而痛苦的低啞喉音漸漸平復。

雨下慢慢停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從竹葉尖掉下。

一只正常體型的小守宮,從淋濕了的外套下鉆過來,擡頭看著雨中撐著傘的半夏。

半夏蹲著身,朝他伸出手,“小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