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前夕 一個惡魔擁有的愛

這也出乎了伊芙的預料。

伊芙臉上沒什麽表情,她問拜蒙:“不是說,迄今為止沒有惡魔能活著從深淵回來嗎?”

拜蒙聲音很冷:“看來阿加雷斯是個例外。”

阿加雷斯身上明顯多了一股深淵的氣息,伊芙說不出來那是什麽感覺,只是隱隱發覺阿加雷斯已經不太像個惡魔了——他沉靜而暴戾,冷靜而偏激,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矛盾,就像冰山融化卻淌出了熔漿,像在雪原中燃起的火焰,就是不像一個活生生的、能行動和言語的生物。

他走到哪裏,便使哪個地方的空氣變得稀薄而扭曲。面對著從深淵歸來的阿加雷斯,在場的每一個惡魔都仿佛蒙受了死亡降臨般的窒息感,連一向最為大膽的瑪帕說話時都不自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消弭在了沉重的空氣裏。

瑪帕說出了讓兩位魔王候選人進行決鬥提議。

在這個過程中,她嘗試著用她靈巧的舌頭進行精心的添油加醋和挑撥離間,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失敗了,因為在阿加雷斯一貫的沉默面前,她感到異樣的緊張、壓迫和窒息。瑪帕幾乎只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就閉上了嘴,迫不及待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阿加雷斯默不作聲,似乎完全無視了這位女大公。

他一直擡著頭,直直地看向坐在高處王座上的伊芙,那是曾經屬於前任魔王的位置。那是他的父親,也是他願意窮盡一生去打敗的、注定無法戰勝的對手。

他的目光認真而專注,卻唯獨沒有疑惑——他應該疑惑為什麽伊芙會以惡魔的姿態坐在那個位置上,但他沒有。他只是像注視著以往每一個對手一樣注視著伊芙。

他將伊芙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似乎是在挑剔她作為對手的資格。

很快,他就露出了微笑。

但用“微笑”來形容他臉上的神情也不太準確,他的反應更像是深海中饑腸轆轆的鯊魚嗅到了血腥味而裂開了牙齒。

他認可了伊芙的價值,問:“什麽時候?”

在場的惡魔對阿加雷斯的詢問心知肚明,然而卻沒有一道聲音敢主動回答。

到最後,還是伊芙慢慢地從王座上站了起來,她雙手十指交叉,輕輕地放在平坦的腹部。她的目光越過依次向下的台階落進對方漆黑的眼睛裏,自上而下地與阿加雷斯對視。

她喜歡阿加雷斯此時看待她的眼神。

阿加雷斯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了審視和判斷,或許對方只是在意她是否能成為一個可以滿足他的戰鬥欲望的對手,但至少阿加雷斯已經默認了伊芙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是一個跪在他腳邊的等待屠戮的獵物,或者等待被俘虜的女人。

“三個月亮同時升起的時候。”

伊芙笑著說:“等到三個月亮同時升起,繼承儀式開始的時候,我們就一決生死吧,阿加雷斯。”

*

“我覺得你贏不了他。”

拜蒙直截了當地說。

伊芙坐在寢宮裏最舒適的那把椅子上,將希爾妲摟在懷裏,並且輕輕地翻過眼前的一頁書。她用講睡前故事這種輕松愉悅的方式教希爾妲識字,但現在由於拜蒙的闖入和出聲,她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伊芙嘆了口氣,幽幽地說:“不要刻意挑明這麽明顯的事情,我也是有自尊的。”

拜蒙耳充不聞,繼續指出她不明智的地方,低聲道:“你應該答應瑪帕的提議,你明明知道她說的話全是陷阱。”

“……唉,”伊芙說,“可是我不擅長拒絕漂亮女人的請求。你看,瑪帕大公認為自己終於找到機會能對我下手而露出的竊喜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可愛嗎?”

拜蒙:“……”

拜蒙冷冷地說:“我不這麽認為。”

由於跟伊芙共享了感官,拜蒙能輕易而舉地察覺到她的一言一行以後背後的意義——然而伊芙之所以會答應瑪帕的提議跟阿加雷斯決鬥,這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言,她只是忽然來了興趣,就答應了。

惡魔的生命太過漫長,只能用高漲蓬勃的欲望和永無止盡地追求欲望加以調劑。就比如阿加雷斯,他畢生的追求就是戰勝足以媲美伊爾澤的對手並為此四處戰鬥,但他一旦成功,他的生命就會瞬間失去這唯一的意義。

而伊芙……她只是太過輕易地就能得到一切。因為伊爾澤的饋贈,她幾乎不會吹灰之力就能從一個柔柔弱弱的人類變成能夠擊潰所有大公的惡魔,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所以她也絕不會珍惜。

和阿加雷斯的死鬥恰好能挑起她倍感無聊的情緒,所以她答應了。

她過於兒戲的舉動和對待性命的輕浮態度讓拜蒙只能沉默。

他能感覺到伊芙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情而隨意的惡魔——或許她還是個人類時就足夠無情了——但是他,卻不知不覺中淪為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