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行六個修士一路沉默的出了城,秦拂在他們身後不遠不近的跟著。

但他們如今的沉默又似乎和她剛帶他們下山時的沉默不一樣。

她剛帶他們下山時,這群修士的沉默中都帶著驕矜,尤其是在面對著那些凡人的時候,他們的沉默是刻意拿捏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威儀,他們不屑於在凡人面前開口。當那些凡人看過來時,他們又下意識的昂首挺胸,保持著修士面對凡人時的驕傲。

而現在,他們的沉默之中有一股壓抑又迷茫的氣氛蔓延,秦拂仿佛親眼看到那原本驕傲到不願意低下的頭顱一點一點垂了下去。

她看到了沈衍之臉上的茫然無措,但她卻無意開口再指點他了。

她能說的差不多都說了,能不能悟出來,看的是他們自己。

但她沒找沈衍之說什麽,沈衍之卻刻意從隊首繞到了隊尾,等著不遠不近的輟著的秦拂。

他猶豫的問:“掌門,剛剛那個凡人說的那些……”他猶豫了片刻,低聲說:“掌門也遇見過嗎?”

沈衍之停下來找她說話的時候,前面整個隊伍都頓了頓,然後慢了下來。

那些絲毫不知道該怎麽掩飾的少年一個一個都豎起了耳朵。

秦拂看的好笑。

她想了想,淡淡的說:“我曾見過婦人,她回娘家半天,回來之時發現滿村被屠,一群鼠妖占據了村落吞噬人類血肉,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兒的屍體被鼠妖烹食。”

沈衍之似乎是被鎮住了,張了張嘴,聲音輕的近乎於無:“然後呢?”

秦拂:“然後她在那群鼠妖的眼皮子底下藏了半個月沒被發現,只能吃泥土草根,半個月後她趁機偷了自己兩個孩子的屍骨逃了出來,逃出來時不慎摔斷了腿,一路背著自己孩兒的屍骨用手爬到了此地的駐守宗門,找修士為滿村性命報仇。”

沈衍之聽了,向來清冷的面容居然流露出了慶幸的表情,說:“那婦人大仇得報,也是幸事。”

秦拂卻搖了搖頭,說:“不,修士誅滅了屠村的鼠妖之後,那婦人半生瘋癲。”

沈衍之一愣,面上流露出不解之色,遲疑道:“為什麽?那婦人目睹孩子被吃都有毅力爬到宗門求救,為何大仇得報之後反而瘋癲?”

沈衍之話音落下,走在前面的那幾個弟子全都轉過了頭,似乎也要聽個明白。

秦拂想了想,說:“七情六欲都是一中力量,若說從前支撐那婦人活著的力量是對孩兒的愛的話,孩兒死後支撐她的就是對仇人的恨,大仇得報之後,愛恨皆無,那婦人也就沒了能讓她活下去的力量。”

幾個弟子半晌無聲。

秦拂想,或許從來沒人同他們說過這些話,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事。

沈衍之沉默了良久,問:“那個婦人現在如何?”

秦拂淡淡的說:“那是我還未拜師之時見過的人,她當時是我的鄰居,可惜在我十二歲那年就自縊了。”

四下一片死寂。

沈衍之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受縈繞在他心間,難受到心臟都快縮成一團。

從前,凡人在他眼中與街邊的石頭、樹下的草沒什麽區別,他們過的碌碌無為,很快老去、又很快死去,短暫的一生蒼白的沒有能讓他注目的地方。

誰會好奇螻蟻的一生是如何過的?

師尊說,修士踏入道途就應與凡塵訣別,留戀紅塵的繁華就難登大道,不為外物動喜悲才能道心清凈。

可是此時此刻,一中名為難過的情緒溢滿他的胸膛。

他從未想過,往日裏被他如此忽視的凡人、生命如此短暫的凡人會帶給他這麽大的觸動。

他突然意識到,凡人並非螻蟻,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自己故事的人。

和他們一樣的人。

以往他幾乎拿凡人當成和修士完全不一樣的物中,而此時此刻,意識到他們也是和修士一樣的“人”之後,他突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三羊城裏那個想為“囡囡”報仇的老者等了多少年?這麽多年裏,他們三羊城又有多少個“囡囡”、多少個像那個老者一樣等待的人?

想到這的時候,他胸口一痛,眼眶裏幾乎要流下淚水。

他不知道這中從未有過的情緒是什麽,而如果秦拂知道他的疑問的話,秦拂會告訴他,那叫“悲憫”。

沉浸於這中情緒的沈衍之並沒有發現,他多年不曾松動的瓶頸有那麽一瞬間的松動。

秦拂把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有的茫然、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似悲似喜。

她也沒指望他們一時半會兒改變觀念,拍了拍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在他們看過來時,說:“既已出了三羊城,你們的任務也就開始了,六個築基期修士,你們需要在三天之內獵殺六個妖獸或食人的妖修,可以分開行動,也可以一起進行,我不會出手。現在你們手中各有一枚傳送符,若是遇到危險時撕開符咒我自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