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無路可退

他抱得我太緊,以至於我整個人都貼住他,隔著胸膛似乎都能感覺到那頭的心跳。

可能有好幾分鐘,我們就這樣沉默地相擁著,耳邊只有連續不斷的水聲與輕淺的呼吸聲。

我不敢掙紮,甚至不敢太用力的呼吸,生怕驚動了這只好不容易袒露脆弱,在我面前卸下心防的巨獸。

有那麽瞬間,想叫他離開這裏,離開金家,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用什麽立場什麽身份勸他。一個室友?一個有過節的老同學?想想都覺得可笑。

而且……如果他真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個身份還與金家對立,那他如今選擇的一切便不單單是他自己的選擇。

漸漸地,背上的手移開,他松開了我,我們各自都退後了一些。

視線交錯的刹那,我注意到他眼底的微紅,以及那雙眼眸更深處的,復雜莫測的東西。但就像是陽光下破碎的湖面,你很難透過層層漣漪看清水下的東西,我也很難看清他。

而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些東西就都不見了,他移開視線,看向了別處。

“出去吧,我沒事……”在短暫的失態後,他又恢復成了往日的模樣,好似那些不確定的,迷茫的,都隨著剛剛的那個擁抱被重新定義、再次穩固。

見他情緒有所改善,我稍稍放心下來,起身準備離開。

“我給你熱杯牛奶,你等會兒出去喝了,睡覺會好一些。”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拒絕,但第二天醒來,餐桌上的牛奶不見了,杯子則被清洗幹凈重新掛了起來。

那之後沒兩天,金辰嶼被警方傳訊協助調查,然而不到12小時,在集團律師的熟練操作下,又毫發無損地回到島上。

崇海本是各種勢力盤踞的城市,可通過多年的廝殺整合,如今便只剩下金家這一支。南弦說,“獅王島”原先不叫獅王島,因為金斐盛自認成了獸中之王,才改叫了獅王島。

如此也能看出他的自負。

隨著金家日益壯大,警方對他們的嚴密盯守從未停歇。但因為金家行事謹慎,又替死鬼眾多,就算偶爾抓到一條有用的線索展開調查,每次都只是傷其皮毛,不能毀其根本。

兩方膠著著,金家兩代人靠著二十多年的經驗積累,早已摸出如何應對警方的一些策略。

陳橋的死,並沒有帶來任何改變,島上始終風和日麗,金家依然穩如泰山。

又過兩天,我和冉青莊一道去了陳橋的老家,給他家人送撫恤金。

照理我不用去,但我總念著與陳橋相識一場,想為他最後做點什麽。

去之前和馮管家請假,馮管家聞言嘆了長長一口氣,讓我只管去。

“我和他雖然不熟稔,但偶爾在門口碰上了,他總會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是個有禮貌的孩子。”馮管家唏噓道,“沒想到啊,這麽年輕……”

“他本來可以不用死。”只要配合檢查,什麽事都不會有,哪怕貨櫃是滿的,查出了違禁品,他一個小嘍啰,最多去坐牢,哪裏就用死?

馮管家搖搖頭,道:“我伺候金家大半輩子,看著大公子長大,只能說,他某些方面猶勝其父啊。”

記得陳橋死那天,進來給金辰嶼傳消息的正是他,多少應該也是知道其中內情的。

這話明面上聽著像是誇金辰嶼,可仔細一琢磨,又像在說他心狠涼薄。

“再過兩年我也退休回老家了,希望能平平安安活到那會兒吧。”說完這話,馮管家背著手,沿著走廊慢步離去。

陳橋的老家在距崇海五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鄉鎮裏,起初都是公路,越到後頭路越窄,進他們村的時候,就成了崎嶇的土路。

我們是近中午出發的,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天將暗未暗,風卷著沙土刮到臉上,迷得人眼都睜不開。

村裏大部分人家都是兩層的小樓房,但陳橋家只有一層,幾間屋子連在一起,外墻貼著彩磚,低低矮矮的,屋頂甚至還晾曬著來不及收起的玉米臘肉。

陳橋的母親四十來歲,皮膚是常年陽光下勞作的粗糙暗紅,我們進門時,她呆呆愣愣地坐在一張小椅子上,眼裏已經沒有淚。身旁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頭上別著白花,跪坐在蒲團上,一邊往身前銅盆裏燒紙,一邊低頭抹著眼淚,看長相,應該是陳橋的妹妹。

還有一些,胳膊上戴著黑袖章,分不清是陳家的親戚還是村裏的鄉親。

陳橋的遺像擺在廳堂盡頭的方桌上,似乎是張證件照,頭發是黑的,笑的也收斂。

我與冉青莊分別給陳橋上了香,擡頭隔著煙,注視著照片裏不再靈動的雙眼,“陳橋死了”這一認知多日來真正直觀又迅猛地襲向我。好像是大夢初醒,不得不認清現實,讓我呼吸都有點窒塞。

留冉青莊與陳家的那些親戚交涉,我出了屋子透氣。附近正好有兩個在外頭抽煙閑聊的村民,小聲說著陳橋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