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紅棗血燕

周崇殿裏並未留人,侍衛們蜂擁而入,像是船艙外的水,將空氣擠得嚴嚴實實。

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下起來,嚴伯聽聞消息趕緊跑來,與周崇跪在一處,說道:“給皇上請安。”

嚴伯叫嚴德,以前伺候武帝。在年紀尚幼時,文帝常常跑到武帝殿裏玩,那會兒武帝的娘——德妃十分受寵,為人又溫柔賢淑,常常抱著文帝說話。嚴伯怕倆小孩兒吃壞了牙,總是讓小廚房做糕點時,少放些糖。

年幼的文帝嫌嘴裏沒味,鬧著人哄,最終是武帝從自己抽屜裏拿出糖來哄他。

那會兒時間慢得很,一天掰做一個月過。

文帝對那會兒的記憶並不清晰,只記得武帝個子高,說起話來器宇軒昂;還記得嚴伯端來的糕點沒滋沒味的,他一次可以吃上四五盤。

雨水擊打在院墻,一把傘悄無聲息地遮住了文帝的頭。

文帝擡眸看了一眼,傘面畫的是夏季清荷。

武帝及冠的取字就單一個荷,是德妃取的,說他這個兒子太過弑殺,該記著些高潔、素雅的物件兒。

文帝那會兒笑他,說人家都是周裕之周子仲,一到武帝這兒變成了周荷,聽著就像是個女孩兒名字。

武帝也不惱,笑了下沒說話。

武帝薨後,文帝在皇陵外頭種了一大片夏荷。

可他心裏清楚,武帝在邊關塞外浴血奮戰,並無全屍。鎮國將軍扶靈回來時,棺材裏是空的。

“皇上,進屋吧,雨下得急。”

文帝回過神來,說話那人是蔣玉,早在開始下雨時,就準備好了傘,將雨遮擋得嚴實。

一場鬧劇,文帝看得及其頭疼。

他並不理會這些人心中的盤算,擡腿進入古華軒內殿,說道:“叫嚴舟前來。”

周崇身子一抖,水已經將他身子浸濕,他緊抿著唇,掙紮著往屋內走去。

文帝坐在上位,嚴伯剛要跪下,就被蔣玉扶了起來。

“有沒有吃食?”

嚴伯一怔,看著文帝的模樣,說:“小廚房留著的。”

說完,便叫人去取了些吃的過來。

文帝端著紅棗血燕,嘗了一口後,放下了勺子,說:“甜了。”

和他當初吃的,不一樣。

周崇進屋也不能站著,這事兒與他殿裏人有關,不管一身的水,他掀開外袍跪下,說:“父皇,太子哥哥口口聲聲說嚴舟惑亂宮闈,帶著這麽多人來崇兒殿裏撒野,若是嚴舟不是那惑亂宮闈的人,該如何?”

文帝玩著勺子,看著周崇,說:“你待如何。”

周崇看著他,答:“兒臣請求父皇賜封。”

這話一出,不僅太子,連蔣玉也愣了一瞬。

賜封並不簡簡單單就是一個封王,而是要搬離皇宮,離開朝廷。二皇子年歲比周崇大,如今哪怕封了王也住在宮中,因為文帝想留他與太子互成掎角之勢,免得朝廷為爭位一事動蕩不安。

而周崇原本有鎮國府助力,為何不願爭位?

或許是今日見到嚴伯,讓文帝想起了以往舊事。

文帝沒急著答復周崇,反問道:“你想清楚了?”

周崇磕了個頭,緊緊閉上眼,說道:“兒臣想清楚了。”

“嚴舟在這兒!”幾個侍衛拉著只著褻衣的嚴舟上前。

嚴舟被侍衛推倒在地,撐著身子坐起,沒問這一屋子熱鬧是何緣故,給文帝磕了個頭,說:“奴才給皇上請安。”

文帝微合著眼,心想,果然是嚴德教出來的孩子,這般知禮數。

知曉事情後,嚴舟臉一白,問道:“這、這該如何證明?”

太子勾著唇笑,說道:“這還不簡單,你脫了褲子讓人驗驗是不是陰陽人不就知道了?”

或許是陰陽人的字眼太過刺耳,連著蔣玉也皺了皺眉。

嚴舟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不去瞧那當中跪著的周崇,將外褲脫了下來。

褻衣很短,堪堪遮住腿根往上的位置。

嚴舟的腿又長又直,一絲毛發都無,像使用的玉筷,光潔幹凈。

殿中都是人,皇帝、太監、侍衛和皇子。

嚴舟扣著手,將褻褲也褪了下去。一旁的蔣玉拿著扇子給文帝遮面,不能讓皇帝瞧見這般汙濁。自己則上前進行查驗,一炷香時間過去,蔣玉俯身與文帝說:“皇上,嚴舟確實凈身了,不能人道。”

太子瞪大了眼,說:“不、不可能!”

他不顧及自己身份,上前拉過嚴舟,嚴舟一時不察歪倒在地,褻衣長度並不能擋住下身,一時間殿中的人幾乎都將那處瞧了個遍。

殘缺、淩虐,那是宦官的傷疤。

周崇眼睛一紅,不可置信地望向嚴伯。

那處的疤,是嚴伯親手烙上去的。

嚴伯不敢擡頭看他,緊緊地咬住牙,將不小心滴落在地磚上的淚踩了去。

在這宮墻之中,無人憐惜眼淚。

“你還想鬧到何時?!”文帝終於發了火,將熱騰騰的一盞紅棗乳燕擲在地上,濺起的糖汁燙了太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