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冰炭催折(第5/6頁)

“師……師父?”重傷的朱顏怔怔看著他,一時間沒有想到要避開——或許是長久以來的依賴和信任,讓她此刻雖然翻了臉,嘴上嚷著要打要殺,卻壓根沒想到居然真的會下這樣的重手。

他的食指如電刺到,一道淩厲的紫光如同尖刀刷地插入了她的眉心!

“師……師父?!”她不敢相信地失聲驚呼,連退一步都來不及,一下子往後直飛出去,“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立刻失去了知覺。

所有一切都平靜了,黑暗裏,安靜得連風回蕩的聲音都聽得到。

九嶷山的大神官站在這座銷金窟的最深處,一手抱著昏迷的弟子,一手點住了她的眉心,將靈力注入,逼開了逆行而上的淤血。只聽“哇”的一聲,昏迷中的朱顏嘔出了一口血,氣息順暢起來,臉上那種灰敗終於褪去。

被天誅傷及心脈,即便只是從旁波及,也必須要靜心斂氣、迅速治療。而這個傻丫頭,居然還氣瘋了似的不管不顧,想要和他動手!

時影低下頭,看著滿地的血跡狼藉,眉宇之間忽然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落寞。赤族的小公主躺在他的懷裏,唇角帶血——看她最後驚駭的表情,大概是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會真的對她下手吧?

就和八歲那年闖入石窟深處,卻被自己震飛瞬間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個傻丫頭……要得到多少教訓,才會乖覺一些呢?

時影低下頭看了她片刻,忽然間輕輕嘆了口氣,用寬大的法衣輕輕擦去了她臉上血淚交錯的痕跡。她的臉上還殘留著片刻前的表情,悲傷、驚訝、恐懼和不可思議……

鼻息細細,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

他修長的手指從她頰邊掠過,替她擦拭去了滿臉的血淚。

“嗯?喜歡什麽樣的人?我覺得像師父這樣的就很好啊!”

“既然看過了師父這樣風姿絕世當世無雙的人中之龍,縱然天下男子萬萬千,又有幾個還能入眼呢?”

黑暗裏,那幾句話語又在耳邊響起來,清清脆脆,如同珠落玉盤。每一句都令他覺得微微地戰栗,有著宛如第一次聽到的那種沖擊——只有神知道,當時的他是動用了怎樣的克制力,才硬生生壓住了心中湧現的波瀾。

那些話,她說得輕松。或許是因為年紀小,無心之語,說完了就忘了——卻完全不知道那幾句話給別人的心裏帶來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在伽藍白塔絕頂上,他和大司命透露了自己將要脫去白袍、辭去大神官職務的意向。然而那一刻,只有頭頂照耀的星辰,才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真正原因:是的,他曾經想過要為了她那幾句話,放棄在深山大荒的多年苦修,重新踏入這俗世滾滾紅塵。

可是,那些他曾經信以為真的話,到最後,竟然都是假的!

她真正深愛、為之奮不顧身的,居然是一個鮫人!

“廢話,那當然是騙你的啊!你……你不是會讀心術嗎?”

“是!我當然喜歡淵!從小就喜歡!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歡的淵給殺了!我恨死你了!”

“我要為他報仇!我要殺了你!”

她一把推開他,流著淚對他大喊。

那樣憤怒的神色,在一看到他就戰戰兢兢的她身上,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那一刻,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內心洶湧而來的力量,也清楚地明白這句話的真實性——她是真的極愛那個鮫人,甚至可以為之不顧生死!

那一刻,他只覺得森冷入骨的寒意,和滿腔的啼笑皆非。

多麽可笑啊……多年的苦修讓他俯瞰天下,洞穿人心的真假,為什麽卻聽不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只不過是敷衍奉承呢?

說到底,是他自己欺騙了自己,和她無關。

黑暗裏,九嶷山的大神官默默俯下身,展開寬大的袍袖,將她嬌小的身體裹了起來——袖子上白薔薇的徽章映著昏迷中少女的臉,如此的潔凈安寧,宛如無辜的孩童。

他想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這樣抱著她,在神鳥上掠過九天。那個被他所傷的孩子在他的懷裏,氣息奄奄安靜得如同睡去。

可是……為什麽到了今天,他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呢?

時影站在黑暗裏,將朱顏從地上抱起,用寬大的法袍卷在懷裏,低頭看著她,沉默著站了很久,腦海裏翻湧著明明滅滅的記憶。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自己其實並沒有殺她所愛的那個鮫人——因為生怕誤傷到了她,最後一瞬,他強行將天誅硬生生撤回,任由巨大的力量反擊自身,一時重傷至嘔血,只能任憑復國軍左權使趁機脫身離去。

而她,一睜開眼睛,就嚷著要殺了他為那個鮫人復仇!

她說要殺他,她說恨死了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眼裏燃燒著烈烈的火焰,狂怒而毫不猶豫。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似乎會永遠依賴他仰望他的女孩,怎麽忽然就變成了這樣呢?他自以為洞察人心,卻竟然從頭到尾都誤讀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