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戰之殤

淵斷然返回,轉身重新沖入了戰場,拔劍斬落了三支落日箭,身形如同白鶴回翔天宇。鮫人水藍色的長發在戰場上獵獵飛揚,猶如最亮的旗幟,一瞬間令朱顏有些失神。

是不是因為她太小,迄今只活了十八年,所以對這個已經活過了自己十倍以上歲月的鮫人,其實是完全不了解的?如果眼前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淵,那麽,她從小的記憶,從小的愛慕,難道竟然都投注給了一個虛幻的影子嗎?

她怔怔地站在那裏,一時間竟然沒有來得及留意到那個通往鏡湖的通道在失去了她的支撐之後,竟然已經轟然關閉!

此刻,四周大軍環顧,淵已經回不去了!

“傷重不重?”淵卻沒有在意這些,眼裏滿是擔憂,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扶起來,“還能走嗎?”

她心裏一暖,幾乎要掉下眼淚來,跺了跺腳,失聲:“你……你剛才為什麽不走?這回死定了!”

“我要是就這樣走了,你怎麽辦?”淵握劍在手,掃視了一眼周圍逼上來的軍隊,將她護在了身後,“這裏有千軍萬馬,若只留下你一個人,萬萬是沒法脫身的。”

“……”她心裏一暖,剛要說什麽,卻被他一把拉了起來,厲聲道:“愣著幹嗎?快跟我來!”

淵帶著她在戰場上飛奔,左突右閃,忽地躍起,將當先馳來的一架戰車上的驍騎軍給斬了下去,一把拉起了她,翻身而上,握住了韁繩。

朱顏證了一下:“你……你打算就這樣沖出去?”

“那還能怎樣?”淵沉聲回答,“沒法回到鏡湖那邊,也只有往回沖一沖了!”

話音未落,戰車沖入一個迎面而來的騎兵隊裏,七八柄雪亮的長槍急刺而來。“拿著!”淵厲喝一聲,將馬韁扔給了她,從腰邊抽出長劍。朱顏下意識地接過了韁繩,然而等她剛控制住馬車,雙方已經飛速地擦身而過——那一瞬間,有一陣血雨當頭落下,灑滿了衣襟。

劍光如同匹練閃過,三名驍騎軍戰士從馬上摔落,身首異處。淵斬開了敵人的陣勢,戰車從缺口裏飛快沖出。朱顏坐在駕駛者的位子上,有一個戰士的首級正好摔在了她的前襟上,滾燙的血噴了她半身。

她在那一瞬間失聲尖叫,慌亂地將那個人頭從膝蓋上拂落,卻忘記了手裏還拿著韁繩。一瞬間戰車失去了控制,歪歪扭扭朝著一堵斷墻沖了過去。

“你在做什麽?!”淵飛身躍過,一把從她手裏奪去了韁繩,厲聲道,“給我鎮定一點!”

他手腕瞬間加力,將失控的駿馬生生勒住,戰車在撞上斷墻之前終於拐了一個彎,堪堪避開。他側頭看了一眼朱顏,想要怒叱,卻發現她正在看著膝蓋上那顆人頭,臉色蒼白,全身都在發抖。

那是一顆驍騎軍戰士的人頭,比她大不了幾歲,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睜著眼睛,猶自溫熱——這個年輕戰士的頭顱,在被斬下來的瞬間,眼睛裏還凝固著奮勇,並無絲毫恐懼。

朱顏捧著這顆人頭,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葉子。

這是一個年輕的空桑戰士,立誓效忠國家,英勇地戰鬥到死。他的一生毫無過錯,甚至可說是輝煌奪目的。可是……她又在做什麽?為了一個叛亂的異族人,斬下了一個同族的人頭?

那一刻,一直無所畏懼的少女劇烈地發抖起來,仿佛心裏有一口提著的氣忽然間散掉了,那些支持著她的勇氣和熱血忽然間就冷卻下來她頹然地坐在馬車上,看著燃燒的戰場、滿目的廢墟、蜂擁而來的軍隊,懷抱著那一顆人頭,忽然間放聲大哭起來。

是的!當初,在師父讓她選擇站在哪一邊的時候,她曾經明晰地說出過答案——

在那時候,她充滿了信心,覺得即便是得知了預言,也不該被命運壓倒,不該盲從。她覺得自己應該幫助鮫人一族,哪怕與族人為敵。

是的,她不信命運,她還想搏一搏!

在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可以分辨錯與對,是與非,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處理好這些錯綜復雜的問題。可是到了現在……她還敢說自己一定有勇氣繼續堅持下去,踏著族人的鮮血繼續往前走嗎?

“……”淵看在眼裏,不出聲地嘆了口氣,“啪”的一下將那個人頭從她手裏打飛,“好了。別看了。”

“你!”朱顏失聲,卻對上了一雙深淵一樣的眼睛

淵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卻又依稀帶著熟悉的溫暖。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顏,你還不是一個戰士,不要去看死者的眼睛——會承受不住的。”

“……”她咬著牙別開了臉,深深呼吸著,竭力平息著身上的戰栗。

迎面而來的是如山的大軍,長刀如雪,弓箭似林,嚴陣以待。而他們兩個人駕著一輛戰車,孤注一擲,如同以卵擊石。朱顏振作起了精神,勉力和他並肩戰鬥。這一路上,他們一共遭遇了五波驍騎軍的攔截,都被淵逐一斬殺,硬生生沖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