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喂,還活著嗎?我可不想奸屍……”銀絨抖抖毛,化作少年模樣,伸手去探黑衣青年的鼻息。

雪窟谷剛經歷一場惡戰,橫屍遍野,青年昏迷不醒,一身鐫繡著銀色符文的黑袍浸飽了血,染紅身旁碎瓊,看起來也兇多吉少。

哪知,還沒碰觸到人,青年便陡然睜開眼睛,幾乎同時,銀絨被護體罡氣掀翻,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泥。

半邊身子栽進雪堆裏,紅裘掀到腰際,露出一雙嫩白赤腳,透粉的腳心朝上,滾翹的屁股撅著,一條蓬松的大尾巴從脛褲裏探出來,緊張地甩了甩。

“狐媚子?”青年語氣裏透出明顯的厭惡,“……無量宗竟下作到跟妖族勾結?”

銀絨才不準備搭腔,見勢不妙,嚇得撒腿就想跑,可下一刻就被無形劍氣網住,將他步步逼退,直退到快貼上青年的腿,劍網才稍停。

“別碰我!”城陽牧秋撐著劍倒退一步,好像銀絨是什麽臟東西,碰一下都會玷汙自己。

“……”

銀絨感覺到自己被嫌棄了,卻不敢辯駁,在可怖的威壓下,他縮成一團,連頭也不敢擡。

從城陽牧秋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頭濃密的烏發,和一對因害怕而貼著腦袋緊緊趴下的狐耳。

毛絨絨,慫兮兮的。

城陽牧秋眯起眼睛,疑惑裏透出一點嫌棄:“這麽弱的妖?”他們派它來能做什麽?

“……”銀絨更委屈了。

他也不想做個弱雞。

銀絨是只狐狸精,從沒斷奶的毛團子時期起,便跟著師父修習采陰補陽之術,可惜資質不佳,最近終於勉強出師,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爐鼎開葷,以至修為遲遲無法進益,愁得直掉毛。

他這樣急切,不止因為妖修本能的上進心,也不是那些嘴賤的死對頭整日嘲笑他是個廢物,而是他若再不尋到人雙修,就要餓死了。

如今世道以修士為尊,修真界有規模的門派各自都有領土,除了自家仙山洞府之外,還會照拂附近的凡人百姓,久而久之便有了附庸於仙府的若幹城鎮,除此之外,還會有小門派、修仙世家前來投奔……長此以往,大仙府儼然自成一國,幅員千裏、歲貢萬貫不在話下。

而他們妖族只能偏安一隅,兩大修真門派“無量宗”和“太微境”之間有一片靈氣稀薄的“三不管地帶”,銀絨所住的琵琶鎮就在其中,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但麻雀雖小,卻五毒俱全,鎮上充斥著妖族、散修、甚至一些凡人逃犯,三教九流,民風彪悍。

想在這裏生存,實力是第一位的,可銀絨作為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妖,跟著一位不大靠譜的賭徒師父混,經常三天餓九頓……

他這種媚妖,想要提升實力,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個上好爐鼎雙修。

前幾日,師父替銀絨蔔了一卦,算出機緣或許在雪窟谷,果然,甫一進谷,他就聞到了醇厚的陽氣,可谷中似乎剛經歷了一場惡戰,橫屍遍地,血氣沖天,銀絨一路小心翼翼尋來,以為能趁火打劫,撿到個虛弱好掌控的極品爐鼎,卻沒想到遇到這麽一位雕悍的大佬。

大佬不愧是大佬,再開口,直接把氣氛推向高潮:“罷了,不論跟他們有無關聯,是妖就該死。”

銀絨:“!!!”就算最不待見妖族的太微境內門仙長們,“斬妖除魔”之前也要講講大道理的啊!你都不走流程嗎!?

而大佬的殺戮就是如此直白不做作,且毫不拖泥帶水,話音剛落,那隱而不發的劍網便瞬間收攏!

銀絨毛都炸了,瀕臨死亡的感覺太過真實可怖,似乎只有一瞬,又仿佛極漫長,快到來不及哭喊,也慢到有心思後悔,後悔信了自家師父的符讖,明明老東西那麽不靠譜……不甘、恐懼、懊悔,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處,直發酵到呼吸急促、擂鼓般的心跳要震破胸腔,死亡卻遲遲沒降臨。

“……?”

銀絨試探地將眼睛撐開一條縫,眼前天朗氣清,哪裏還有索命的劍陣?而城陽牧秋此刻卻痛苦地蜷縮起身體,被濡濕的額發遮住表情。

是了,他也受了重傷,難不成大佬剛剛的兇殘是回光返照?

與此同時,城陽牧秋靈府劇痛,耳畔嗡鳴,腦海裏閃過紛亂龐雜的回憶。

他看到師尊嚴肅的臉孔:“無情道一日千裏,曾盛極一時,你可知為何如今凋敝至此,幾近失傳?修此道者,斷情絕愛,鐵石心腸,然物極必反,瘋死之人不知凡幾……”

又聽到還是少年音的自己鏗鏘有力地答:“死亦何懼,弟子願為太微境上下數千條人命討回公道,滌蕩妖族!”

師尊長嘆一聲:“衡兒,無情道每進一境,便會遭到反噬,心境大亂,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

“罷了,也許有朝一日,你能徹悟七情,或可逃一死,窺得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