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城陽老祖生平第一次表明心意,就被幹脆利落地拒絕,一時驚、怒、悶、苦、傷心,五味雜陳,好像數百年來燒成死灰的種種情緒統一復燃,灼灼地燙著他的心,但疼痛裏還裹著一絲酸甜,並不是十分難忍。

城陽牧秋忍下情緒,追問:“那要如何才能答應我?”

銀絨小心地察言觀色,覺得祖宗情緒還算穩定,並沒有惱羞成怒想殺狐的意思,於是膽子也肥了:“怎樣都不行,你從前不是很嫌棄我嗎?現在輪到我嫌棄你了!嫌棄你歲數大,嫌棄你脾氣臭,嫌棄你活兒也差。”

痛快了嘴,銀絨拔腿就跑,一溜煙往嶙峋的石林裏鉆。

小狐狸精的背影很囂張,紅色衣袍擺啊擺,露出一截兒毛絨絨的大尾巴尖兒甩啊甩,兩條光裸細白的小腿倒騰得飛快,又沒穿鞋,赤腳在被太陽曬得溫暖光滑的石頭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有點歡快,有點狼狽,有點可愛。

城陽牧秋因知道他斷然逃不出自己的掌心,所以追得並不是很緊,以免嚇到自家毛團兒,邊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邊,邊用傳音入密在銀絨耳邊說:“你不喜歡的地方,我可以改。”

“以後不再罰你,至於……至於……”五百歲的老童子雞到底沒把‘活兒爛’幾個字說出來,只道,“我會慢慢學。”

銀絨聽著就在耳邊的聲音,跑得更快了。

一人一狐你追我趕,不知追逐了多久,城陽牧秋忽然變了語氣:“銀絨,停下!”

銀絨嚇了一跳,還真停了片刻,他動動頭頂毛絨絨的狐耳,“怎麽?”

“再往前就是我師尊的衣冠冢,不可不敬。”城陽牧秋說著,也不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下一刻,便閃現在銀絨眼前。

雖然刻意收斂了威壓,但大能的氣場存在感還是太強,銀絨被唬了一跳,向後退了半步,一只手按在石碑上,驚了:“還真有座墓碑啊!”

城陽牧秋:“松手。”

銀絨連忙松了手。

城陽牧秋似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語氣不好,又放軟了語氣,主動解釋:“我師尊以身殉道,只留下一件法袍,他老人家生前曾有囑托,不回太微境,便葬在此地。”

……還真的是祖宗的師尊。

銀絨是從小聽‘城陽老祖的傳奇’長大的,對他的生平挺了解,知道他十幾歲的時候,慘遭滅門,連一手將他帶大的恩師也撒手人寰。

銀絨:“對不住,我不知道這是令師,無意冒犯。”

城陽牧秋:“無妨,不知者不怪。”

“……”

一陣沉默。

現在人追到了,城陽牧秋卻不知該如何訴衷腸——在亡師的墓碑前談情說愛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叮鈴鈴。

叮鈴鈴。

銀絨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墨玉鈴鐺,有點尷尬:“這裏明明沒風,怎麽突然響了?”

他話音剛落,只覺眼前景物倏然變化,耳邊響起城陽老祖難得的慌亂聲音:“銀絨!”

再然後,老祖的聲音徹底消失,銀絨猝不及防地摔到石板上,摔了個屁股蹲兒。

“嘶……好疼。”銀絨揉著屁股爬起來,“這是什麽地方?等等,你是誰???!!城陽牧秋呢??”

眼前是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清矍男人,似乎穿著太微境道袍,但又不是很像,那法衣的制式差不多,用料卻不如太微境的華貴。

男人笑道:“小狐狸,又見面了。”

銀絨:“?”

銀絨警惕地問:“你認識我?”

看起來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男人卻自稱“老夫”:“老夫道號佑慈,上一次見你,你還是只沒開靈智的幼狐,如今你已長這麽大了,現在是哪一年?”

銀絨:“!!!”

“佑慈道君?”銀絨,“你你你是城陽牧秋的師父!你不是死了三百多年了嗎?”

“已經三百年了?”佑慈道君露出感慨神色,“一轉眼這麽久了,是了,衡兒已將太微境重新發揚光大,那孩子少年時許下的宏圖大志已經一一實現,是該有幾百年了。”

“小狐狸,”佑慈道君笑著朝銀絨招招手,“你來到此處,是不是想對老夫告狀,衡兒是不是欺負你了?”

銀絨:“??”

話題轉換得好快,而且,為什麽這位道君一副要給兒媳婦做主的長輩姿態?是他的錯覺吧?

佑慈道君摸摸鼻子:“其實你們進山後說的話,老夫都聽到了。衡兒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只是後來執意為師門報仇,自毀修為,入了無情道,他無情無愛地活了幾百年,雖殺伐決斷,但於感情一事上,還不如十七八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會,你多擔待。”

“當然也不是要你忍受委屈的意思,他欺負了你,你該給他些教訓。”佑慈道君說著,還朝銀絨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