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簡喬順著雷哲的指引看過去。

在他眼前,一群神色迷離的人在沙發上、地毯上,甚至桌面上扭動著。

看見過被蠅蛆寄生的奶酪嗎?這樣的場景,與那樣一塊奶酪沒有任何區別。不受約束的特權產生了腐敗,而腐敗成為滋養細菌、蟲豸、黴絲等一切肮臟之物的溫床。

恍惚中,簡喬仿佛聞到了沼澤特有的,黴爛的屍骸所散發出來的氣味。

他伸出細長的食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鼻尖。

剛才喝下去的一杯紅酒已經順著他的血液流遍全身,並化作兩團滾燙的紅暈慢慢爬上他的臉頰。總是面容蒼白的他,此刻竟像一株盛放在高山上的玫瑰,綻放出罕見的艷色。

而他微蹙的眉頭,緊抿的唇瓣,又讓他帶上了幾分脆弱感。

雷哲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瞳孔裏的光隨之凝固。

過了好一會兒,雷哲才艱難地移開視線,同時也移開了放置在簡喬手邊的酒杯。

“一杯溫水。”他沖站在角落裏的侍者打了個響指。

侍者立刻送來一杯溫水。

簡喬意識到這杯水是雷哲幫自己叫的,看向對方的目光不由帶上了幾分感激。

這感激讓他漆黑眼眸放射出濡濕而又晶亮的光芒。

雷哲飛快瞥他一眼,沉聲說道:“不用謝。連酒都不能喝的你最好還是回到偏遠的迪索萊特,我不可能每天都待在格蘭德,更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你。如果下一次我不能及時趕到,你該怎麽辦呢?”

這個問題,簡喬還沒想好該怎麽解決,於是陷入了沉默。

他始終不曾答應回到迪索萊特去,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雷哲也察覺到他堅決不肯回去的心思,便指著那群像蛆蟲一般扭動的人,說道:“看見了嗎?這裏沒有細雨落在花朵與青草地上帶來的清新氣息,只有酒精、汗液和鴉片混合而成的惡臭。這裏不適合你。”

伯爵先生是幹凈的,他實在不忍心看他渾身沾滿汙穢的樣子。

簡喬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輕聲反駁:“可是這裏有您。坐在您身邊,所有臭氣都被隔絕,我只聞到了一股很冷冽的,像鵝毛大雪落在松柏樹上所激發的甘爽香味。”

他忍不住抽動鼻尖,以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雷哲身上有一股極霸道的氣味,那是冷兵器與保養它們的油脂常年接觸所形成的。

冰冷的金屬會因為銹跡的產生而散發出一股血液般的腥味。若要除掉銹跡就必須用砂石摩擦,摩擦所產生的高熱會讓這股腥味帶上一點火燒的焦糊。這個時候,保養武器的人便會把熬得十分濃稠的桐油抹在寒光爍爍的劍刃上。

桐油的濃郁脂氣,與帶著焦糊味的腥氣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並最終形成了似甜非甜,似冷非冷的刀劍氣息。

這也是簡喬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刀劍氣息一點都不難聞。

他直視雷哲湛藍的眼眸,認真說道:“我喜歡您的氣味。坐在您身邊,我感覺好極了。”

雷哲陷入了難以言喻的燒灼感中。他想說些什麽,喉嚨裏卻堵著一團滾燙的熱氣,這讓他口幹舌燥,腦袋發暈。

他不得不端起酒杯,把深紅的液體一口飲盡。辛辣的酒水無助於熱氣的紓解,反而引燃了內心裏的一團火。他捏了捏拳頭,感覺到掌心冒出一層粘膩的汗水。

與最強大的敵人交戰之前的那一晚,他也沒這麽緊張過。不,更確切地說,這是興奮。心臟裏的火焰已經順著血管燒遍了他的全身。

他又連著喝光兩杯酒,這才壓了壓翻騰的心緒,啞聲說道:“謝謝你的喜歡,不過,我還是要勸你離開。看見了嗎?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肮臟的。他們終其一生可能只洗兩次澡,一次是降生的時候,一次是結婚的時候。

“他們穿著最華麗的衣服,可是夜晚來臨時,扒掉這層光鮮亮麗的皮囊,你會發現他們的身體已經發黑發臭。你試圖融入的,就是這樣一群怪物。他們噴灑濃郁的香水不是為了錦上添花,而是為了掩蓋他們日益腐爛的身體。”

他沖侍者招招手,要來了一瓶烈酒。

侍者正準備彎腰幫他服務,簡喬已把酒瓶接過去,親自為雷哲滿上。

雷哲盯著體貼萬份的簡喬,喉結止不住地上下滾動。他喝光了對方替自己斟滿的酒液,繼續說道:“所以,回你的迪索萊特吧,否則早晚有一天,你也會變成一只臭烘烘的怪物。”

如果簡喬也變成了安德烈那樣的人,雷哲會感到悲傷。

純潔的花朵就應該盛開在迪索萊特的高山上,那裏的懸崖峭壁會保護它的綻放,那裏的雲霧繚繞會留存它的芳香。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這裏,雷哲用空蕩蕩的酒杯輕輕磕擊桌面,示意簡喬再給自己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