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安靜的陋室,沈珠曦抱膝坐在床上,默默掉著淚珠子。

強烈的慌亂和羞恥將她席卷,洶湧的情感漩渦中,還有讓人從裏到外都酸澀起來的難過。她為自己難過,也為李鶩難過。她失落,自責,懊悔,羞愧,無所適從。

離開皇宮後,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離了父皇,離了母妃,離了庇護她的傅玄邈,她什麽都不是。

她會寫字又有什麽用,她會好幾種書法又能怎麽樣,世間不接受她,她和這裏格格不入。

父皇如果看見她現在的模樣,會有一絲心軟嗎?母妃如果知道她如今的遭遇,會後悔懸梁自盡嗎?他們為什麽不能分出一點點目光,看著她,教教她,不要讓她孤身一人走漫漫長路。

所有人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和事,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她這條命,是玉沙換來的,可是她好像什麽也做不好,到了宮外,她就變成了一個大傻瓜,不但不清楚事,也看不準人,李鶩救了她,她卻懷著偏見,從來沒有真正地感謝過他。

他即便是惡霸,也是一個對她好的惡霸。她遷怒他,趕他走,他卻反過來幫助她,在賭約的最後關頭,改變了賭約的結果。

他的確作弊了,不過是為了送她勝利。

沈珠曦越想越羞愧,她怎麽能把他趕走呢?還是當著眾人的面,不留一絲情面地遷怒於他。

她原本就是這麽可惡的人嗎?

李鶩如果回來了,她要怎麽面對他才好?沈珠曦無顏繼續借住,可是離了這裏,她實在不知自己還能去哪裏。

天大地大,太子渺無音訊,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還能去哪裏?

說曹操曹操就到,竹簾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接著,竹簾一動——

“不準進!”沈珠曦急忙喊道。

那只剛露出一點的大手縮了回去,沈珠曦用力擦著眼淚,心裏生著自己的氣——為什麽她連自己的眼睛都控制不了呢?

過了一會,外邊傳來李鶩的聲音:“晚上想吃什麽?”

“我不吃。”沈珠曦言不由衷,冷聲道。

她害怕面對李鶩,害怕直面自己的羞愧,可是越是如此,她心中的羞愧就越是令人難以忍受。

簾下的雙腳動了,李鶩轉身向著門外走了出去。

也許他是厭倦了,厭惡了,終於忍不住走開了。

他沒有錯,此刻的沈珠曦也在厭惡自己:她為什麽這麽沒用?

沈珠曦在冰冷的床上抱膝垂淚,決定明日一早就離開這裏。耳飾不要了,當做賠禮留在這裏。她身上還有一根玉簪,雖然沒有耳飾價值高,但多少能賣一些錢。她的文房四寶還留在餛飩鋪,如果老板幫她收著就好了,她現在,除了玉簪和那套文房四寶,什麽都不剩了……

不要再哭了,哭什麽用都沒有。

沈珠曦不斷在心中默念,眼淚卻依然不止。她厭惡眼淚,厭惡自己,連哭都不能停止,她還能做什麽呢?

在她自怨自艾的時候,堂屋裏重新出現腳步聲。不等沈珠曦反應,竹簾一動,李鶩走進內室。

沈珠曦在他走進房間的第一時間就埋下了頭,把**的臉和紅腫的眼一起藏在膝蓋間,她慌張道:“我說了不準進!”

木床吱呀一聲,李鶩坐在了床尾,一股混合著蔥香的熱氣飄散在空氣中,勾起沈珠曦腹中的饞蟲。

“咕……”

一聲拖得長長的鳴叫從空空如也的肚子裏傳出,沈珠曦羞憤交加,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吃面了。”李鶩說。

“我不吃。”沈珠曦硬著頭皮說:“你出去,我想自己呆著。”

對面沉默了半晌,沈珠曦提心吊膽地注意著外界的一聲一響,直到李鶩重新開口。

“你是生我的氣?”

沈珠曦咬住嘴唇,本已平靜下來的羞愧再次翻湧起來。

“你別哭了。哭這麽久,不累嗎?面條都端到了你面前,你不吃,浪費了這把面條就要再賠我一把。”

沈珠曦不肯說話,但心裏已經軟化,好一會後,她蠕動著嘴唇,剛要鼓起勇氣說話,聽到李鶩說:“適可為止啊,老子沒這麽哄過女人。”

突如其來的落差讓沈珠曦突然擡頭,直視著李鶩的眼睛,眼淚刷地又流了下來。

李鶩剛皺起的眉頭倏地松了,一絲慌亂閃過他黑亮的眼睛。

“我不是——唉,你別哭了!”

先前是沈珠曦不敢直視李鶩,現在換成了李鶩不敢直視她。他躲避著她的淚眼,視線在屋子裏亂轉。

“我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你要實在生氣,不如打我幾下,嗯?”李鶩說:“你直說吧!怎樣才能不哭了?”

“我哭不哭,關你什麽事……”沈珠曦抽泣道。

李鶩說:“我就是可惜這眼淚沒流到水缸裏。”

沈珠曦眼淚還流著,嘴裏卻不由自主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