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窗外濤聲不停, 廊下鴉雀無聲。

碎金般的日光鋪滿金帶閣三樓的整條甬道,盡頭的那扇雕花木門前,一名男子長身玉立, 霜色大袖掩映青色深衣, 河風輕輕吹拂, 搖曳的大袖下, 男子潔凈纖長的手指若隱若現。

連廊下侍立的婢子也忍不住換了幾次身體重心,門前靜默的男子卻像不知疲倦似的,依舊一動不動。

金色的光束在他身上慢慢挪移,始終照不暖那身清冷。

兩個年輕的婢子情不自禁看了又看,默默為他鳴不平,恨不得自己就是房裏那人, 這樣,就能請他坐下喝口熱茶, 說些閑話,圓了公子一片赤誠孝心。

終於, 那扇緊閉的門打開了, 方氏身邊的貼身侍女凝雨走了出來, 門依然開著, 但是一扇繪著山空秋色的黃花梨寶座屏風擋住了內室的情景。

凝雨向著傅玄邈行了一禮, 低眉斂目道:“公子請回吧,夫人身體不適, 仍在睡著。”

傅玄邈垂下眼睫, 從袖中掏出一物遞出:“還請凝雨姑娘代我轉交母親。”

凝雨訝然地看著傅玄邈手中的手串。

那是一串香木做的手串, 顆粒飽滿,自帶異香。手串下方墜著佛頭、背雲、墜角,是上了年紀的女人最喜歡的樣式。

“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串伽南香木十八子手串, 有定神安眠之用。母親眠淺多夢,戴著這個或許有所助益。”傅玄邈說。

“公子有心了。”凝雨恭敬地用雙手接過手串。

“……我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勞你代我照顧好母親。”

“公子放心,這是奴婢的本分。”

凝雨低頭行禮,待眼前的緞靴轉向離開後,才拿著手串走回了廂房。

她繞過屏風,來到廂房內室,向著榻上的方氏行了一禮。

“夫人,公子走了,留下了一串伽南香木做的十八子手串。”

方氏視若未聞,閉眼默念著佛號,蒼白纖瘦的手指輕輕撥動手中佛珠。

凝雨想起門外站了兩個時辰的公子,心中不忍,笑著說道:

“這手串的每顆珠子上都嵌著字,正面是福,反面是壽,奴婢見識不多,只知這字寫得很是好看,卻不知出自哪位大家。”

方氏睜開無光的眼眸,淡淡道:“拿來。”

凝雨上前一步,將手串交到方氏手中。方氏輕輕摩挲著珠子上的刻痕,半晌後,說:“是金州袁進的作品,這是他最擅長的魏碑。”

“還是夫人見多識廣,凝雨只知好看,卻不知好看在什麽地方。”凝雨笑道:“這手串寓意好,還有定神安眠的作用,夫人不如把它戴在身上,試試能不能睡得好些。”

“公子能找來這麽精巧的手串也是有心了!”廂房裏的一個小丫頭忽然說道。

凝雨嚇了一跳,連忙去瞪那個好心辦壞事的小丫頭,方氏卻已經變了臉色。她冷著臉將手串扔在桌上,重新閉上眼,手中撥弄佛珠。

“收走。”她寒聲道。

凝雨知道此時不能再忤逆方氏,只能拿起桌上的手串。她尋了個木匣裝好,轉身交給剛剛說錯話的小丫頭。

“……收去庫房。”

小丫頭一臉懊悔地接了。

小丫頭垂頭喪氣地拿著木匣走出廂房,等她一走,廊下侍立的兩個婢子就交頭接耳起來。

“……唉,又收去庫房了。”

“哪一次又不是這樣?夫人究竟為何這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

“聽說是公子十三歲時做錯了什麽事,惹得夫人大怒。自那以後,母子就沒有同桌吃過一頓飯。”

“什麽事如此嚴重?”

“我是不知,就連老爺也不知道這母子在鬧什麽矛盾。”

“不管公子做錯了什麽,他始終是夫人的親兒子啊,夫人怎麽如此鐵石心腸……”

背後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聽不清,小丫頭只好死心往外走去。

她也想不明白,公子那麽好,怎麽夫人就是那麽狠心呢?

小丫頭神色匆匆走出甬道後,一人從立柱身後的陰影裏現身。楊柳一身秀雅端莊的月白襦裙,腳下輕巧無聲,沒有驚動任何人就走下了金帶閣寬闊的樓梯。

她袖著雙手,走到二樓一扇大開的房門前,低眉斂目地屈膝行禮。

“公子,夫人還是把手串送走了。”

她不敢擡頭,保持著屈膝行禮的姿勢,只聽屋裏半晌靜默。

“知道了,你起來罷。”

楊柳起身,擡眼看向屋中。空蕩蕩的廂房裏沒有隔斷,一張床,一張榻,一面榻幾,就是房間裏的全部。

傅玄邈側身坐在臨窗的紫檀長榻上,提起榻幾上的紫砂壺往杯中注水。楊柳趨步走入,拿走了傅玄邈手中的茶壺。

“這等小事怎敢勞煩公子。”

她專心致志地往茶盞裏注水,無論是垂眸時的神情,還是手上輕巧的動作,都無可挑剔,就像一個出身名門,飽讀詩書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