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鶩順著小山坡飛快滑了下來。

他應該看到山坡下的男屍,但是他停也沒停,徑直奔向了沈珠曦。

沈珠曦慘白著臉癱坐在地,惶恐無助的目光投向一個箭步走到她面前的李鶩臉上,下一刻,她就像輕飄飄的紙片一樣,被李鶩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李鶩站在她身前,將男屍擋了個完完全全。沈珠曦驚魂未定,雙腳發軟,全靠李鶩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才沒有重新跌坐下去。

“沒事,別怕。”李鶩輕聲重復著,右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撫。

直到沈珠曦慢慢安定下來,他才側過身,依然擋著她的視線,扭頭對此時滑下山坡的李鵲說道:“去看看什麽人。”

李鵲從地上撿了根樹枝,走到男屍面前蹲下,用較粗的那頭樹枝翻動男屍的面孔。

他面無異色,看了男屍的面孔,又去翻他衣服裏的隨身之物。片刻後,李鵲扔了樹枝,說:“是鎮上的陳鐵拐。被人捅了七把刀,失血過多而亡,手腕有淤青,死前被人捆住了雙手帶來這裏。身上幹幹凈凈,一個銅板都沒有。”

“周圍還掉了其他東西嗎?”李鶩說。

李鵲用腳尖劃了劃周圍的野草,搖頭道:“沒有。”

“下山再說吧。”李鶩說:“雕兒,把背篼拿上。”

“曉得……”李鹍嘟囔道。

李鶩蒙住沈珠曦的眼睛,把她調轉了個方向,然後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說:

“上來。”

李鵲見狀,拉著茫然的李鹍先一步走上了下山的小路。

沈珠曦如今雙腿發軟,心神不寧,也顧不上什麽男女大防了,死屍就在身後,她只想盡快離開這裏。

她爬上李鶩的背,李鶩兩手一顛,輕松把她背了起來,大步往前走去。

沈珠曦伏在李鶩的背上,忽然生起一股熟悉感。這樣的事,似乎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可她什麽時候被李鶩背過?

沈珠曦努力回想,腦子裏卻只有斷斷續續的幾個片段。

如火的夕陽,重疊的影子,田坎間的鄉間小路。

是她做過的夢嗎?

“你還在害怕嗎?”李鶩問。

沈珠曦回過神來,嘴硬道:“我才不怕。”

“不怕就好。”李鶩說:“以前見沒見過死人?”

“……當然見過。”

沈珠曦想起了被母妃活活打死的那名宮女,還有城破那日,禁宮中四散的屍體。

“見過就更沒什麽好怕的了。”李鶩不以為意。

“你不怕鬼?”

“鬼是怎麽來的?”

沈珠曦頓了頓,說:“……人死後變來的。”

“那不就得了?”李鶩說:“他能死一次,老子就能讓它死兩次。要是真有鬼,也該它怕老子。”

沈珠曦忍不住笑了,心裏的驚懼因他狂妄的自信消散了不少。

“我們現在去報官嗎?”沈珠曦問。

“衙門都不開了,你去什麽地方報官?”李鶩說。

沈珠曦吃驚道:“有人被殺了,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那得看是誰被殺了——陳鐵拐是鎮上有名的無賴,家貧如洗,嗜賭如命。縣老爺會為這樣的人費神查案?”

“那屍體要怎麽辦呢?”

“查不到身份的屍體每天都有,不差這一個。這陳鐵拐也是運氣不好,如果他死在城裏,還能拉去亂葬崗埋了。可他死在這荒山野嶺,衙役根本不會管。”

“難道就讓他曝屍野外?”沈珠曦神色不忍:“他家裏還有人嗎?或許,可以讓他家人來把屍首領回去安葬……”

“他死了,他家就沒人了。”李鶩說:“他爹娘就是給他活活氣死的。”沈珠曦沉默了。

李鶩邁著長腿,即便背上還多了一個她,依然步履生風。在沈珠曦看來,分明漫長的上山路,在他兩條長腿一開一合間,不知不覺就走完了。

下到山腳後,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李鶩的衣領,小聲說:“……我可以自己走了。”

李鶩視若未聞,自顧自地往前走。

沈珠曦見前方的人煙明顯,生怕被人撞見,又催促了兩遍,李鶩終於在路邊把她放了下來。

“爬山你也嘰嘰呱呱,背你你也嘰嘰呱呱,你他娘真是個公主!”

李屁人在一旁罵罵咧咧,沈珠曦左耳進右耳出。

她這一路都在想一個問題,現在脫口而出:“殺他的兇手就不管了嗎?”

李鶩看了她一眼:“皇宮裏要是有個小奴婢失蹤,會有人來管嗎?”

沈珠曦清楚答案,所以她緘默了。

“螻蟻的命沒人在乎,不管生前如何,既然淪落成一具慘死的屍體——那就是螻蟻。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螻蟻。”李鶩說。

沈珠曦神色黯然,想起了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若她現在死了,沒有人知道死的會是越國公主。大家只會說,李鶩新娶的媳婦死了。

她自嘲道:“我要是死了,也只是螻蟻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