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水來搬水缸,兵來老……

李鶩驅馬靠近流民組成的長龍, 他們遠離了由青壯年組成的龍頭,選擇了謹慎靠近‘婦’孺居多的隊尾。

隨著他們的接近,無數貪婪的目光在麻木的面龐上復活, 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他們身下的大黃馬上。

沈珠曦甚至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沖著大黃馬吞了幾次口水。

李鶩的視線在人群裏掃了掃, 最終鎖定一個面‘色’枯黃的老者。他自己都走得艱難費力, 卻扔沒有拋棄骨瘦如柴的妻子,兩人互相攙扶著,行進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上。

他驅馬靠近二人,坐在馬上問道:“老人家,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這又是去哪兒?”

老者擡頭看了看他們, 似乎是沈珠曦二人的容貌和衣著讓他覺得他們不是壞人,老者臉上警惕的神‘色’稍松。

“我們從梁州來, 聽說湖廣不缺糧, 我們打算去湖廣避一避。”

“老人家,你們從梁州來,可經過了金州和襄州?”沈珠曦忍不住道。

她問的也是李鶩想問的。李鶩停下來,等著老者的回答。

老者的目光在沈珠曦和李鶩臉上一掃而過, 了然道:“你們是有親眷在這兩個地方吧?”

李鶩道:“沒錯。”

“‘亂’啦, 都‘亂’啦。”老者嘆息著搖頭,布滿溝壑的臉上淒苦一閃而過, “金州起義了, 出入都不得放行。襄州爆發動‘亂’, 已經被武英節度使派軍鎮壓了。我們經過襄州的時候,襄陽城樓下堆滿平民的屍體。有的被豺狼野犬叼走了,有的則被人拖走了……我和老婆子路過襄陽的時候,腿肚子都發軟了。”

襄陽的情況竟然惡劣至此, 比沈珠曦預料的還要差上百倍!

她光是聽別人轉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更別提親身經歷這一切的人。留在襄陽城的隨蕊是否逃過一劫?

沈珠曦不敢細想。

九娘在金州魚頭縣,隨蕊在襄州襄陽,還有魚頭鎮上那麽多鄉親父老,愛占便宜的河柳堂掌櫃,狡詐陰險的當鋪老板,刀子嘴豆腐心的唐大夫,手藝超絕的丁三娘……這些人,他們都還好嗎?

沈珠曦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回去查看他們是否安好,可理智告訴她,即便她‘插’翅飛回,對眼下的局面也沒有絲毫幫助。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逃難路上照顧自己,不讓李鶩過多為難。

沈珠曦正在為金州和襄州的那些熟人擔心,李鶩忽然變‘色’,刷地抽出腰間長刀。

刀尖上銳利的寒光映出孩子僵硬而害怕的臉。先前那個對著大黃馬咽口水的孩子不知何時悄悄潛到了馬屁股後,正朝著沈珠曦的荷包伸出臟兮兮的手。

沈珠曦嚇得面‘色’蒼白,趕緊攥緊了自己的荷包。

她的鳳牌可在裏面!

“你敢碰一下,老子就把你的手宰了。”李鶩面無表情,寒聲道。

小臉幹黃的孩子屈服於刀芒的威懾,不情不願地收回手,悻悻地跑回了人群。一個穿布衣的男子摟住了男童,父子倆都用渴望和嫉恨的目光看著馬上的兩人。

李鶩冷冷掃了一眼人群中其他蠢蠢欲動的人,拉動韁繩調轉馬頭,馬肚子用力一夾:“駕!”

大黃馬疾馳起來。

沈珠曦被顛得一頭撞進李鶩懷裏。

當天晚上,他們又在山洞落腳。大黃馬被栓在洞外,蹄子不斷扒拉著腳下的雪地,時不時低頭啃食挖出的枯草。

沈珠曦鋪好晚上睡覺的地方,轉頭一看,李鶩眉頭緊鎖地坐在一顆扁石頭上,手拿一根細細的樹枝,專心在地上寫寫畫畫。

她走過去一看,驚訝道:“你在畫地圖?”

這回輪到李鶩吃驚了,他擡頭看了過來:“你認得?”

“怎麽不認得?我在禦書房裏見過不少山河輿圖。你在這裏寫了個金,右邊是上均下房,再往右你寫了個香——你忘記襄字怎麽寫了吧?”沈珠曦拿過他手裏的樹枝,用腳擦去框起來的“香”字,重新寫了“襄”上去。

“所以,這裏就是梁州。”沈珠曦再次擦掉金字左邊的“兩”字,寫了“梁”字替補上去。

“梁州再左邊是什麽?”李鶩問。

“梁州再左邊就是武州,武州再左邊是宕州,宕州再往左是疊州,疊州再出去,那就是吐蕃了。”

沈珠曦補全了她說的這幾個州,又在疊州外,圈出一大塊區域,寫上了吐蕃的名字。

這次換李鶩拿走了樹枝,將地上的所有圖畫都圈了起來。

他說:“這次旱災導致的饑荒,幾乎波及整個大燕。幸好我們走得早,如果現在還在襄陽,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珠曦這時也不由佩服起李鶩的決斷來。

要是他們沒有離開襄陽,恐怕這時已是兇多吉少。

“你能把大燕地圖畫下來嗎?”李鶩問。

“畫下來?”沈珠曦有些吃驚,她想了想,道,“像這樣的簡陋地圖現在就能畫,但是如果要加上關隘和地形,沒有四五天的時間,畫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