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回答我,商江堰崩塌……

傅玄邈扶著眼睛看不見的方氏, 緩緩跨過大殿門檻。

“母親,小心門檻。”他說。

每一步,他都仔細地提醒著目不能視的方氏。

“母親, 佛像在你前方。”

“夠了——”方氏面‘色’蒼白, 從顫抖的嘴唇裏擠出因克制而僵直的聲音, “佛祖面前,你不必再裝模作樣。”

正彎下腰整理蒲團位置的傅玄邈身影一頓,片刻後,他重新直起身, 面‘色’依舊平靜:

“母親,蒲團在你腳下。”

他無視方氏的抗拒, 扶著她慢慢跪於蒲團。

近二十尺高的巨大佛像端坐於神台之上,一手平放於膝, 一手舉至胸前, 帶著宛如入睡般安穩的神情。

傅玄邈在方氏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去。

幾乎完整的線香在香爐裏靜靜燃燒,灰白的煙霧從慘白的頂端裊裊升起。

慈悲的佛像注視著神台下的兩人。

方氏雙手合十後,默默念誦著什麽,悲切凝望佛像方向的雙眼漸漸含上淚光。

“佛門凈地, 母親又何必為了過去的一個錯誤, 汙了佛祖雙耳?”

傅玄邈引用了方氏之前的話,平靜的聲音閃著鋒利的寒光, 像冷冰冰的刀子抵在方氏咽喉前。

方氏聞若未聞, 神‘色’克制地凝望著佛像繼續誦經禱告。

她為已經往生的愛人祈禱, 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懺悔,為自己的孩子分別祈求平安和寬恕。

她一遍一遍念誦空靈的佛經,心和眼卻被塵世的汙濁充滿,悲痛的淚水湧出眼眶, 不斷沖刷著蒼白的臉龐。

夕陽西下,大殿門前的光帶漸漸收攏。窗外隱有呼喊傳來,慌張的腳步匆匆奔過。嘈雜的聲響讓方氏睜開了眼。她轉頭望去,從模糊混沌的視野裏找到傅玄邈的身影。

他閉著雙眼,合十的雙手放於胸前,盡管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平靜的。

就像那個雨夜,他握著染有生父鮮血的匕首,平靜地看著她。

那時她的雙眼還能看到,她永遠也忘不了他平靜而冰冷的目光。

“母親在想什麽?”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傅玄邈閉著眼輕聲道。

“……我在想,”方氏面含譏誚,臉上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你也有祈求佛祖實現的願望嗎?”

傅玄邈睜開眼,看著方氏黯淡的雙眸,“兒子向佛祖祈求,希望還母親一片光明,為此,兒子願意獻出自己的眼睛。”

“……佛祖不會實現罪人的願望。”

“既然如此,母親又何苦做無謂的祈禱?”傅玄邈看著她,緩緩道,“……佛祖,不會實現罪人的願望。”

方氏幾乎被這句話擊倒。

她渾身顫抖,面白如紙,哆嗦的嘴唇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看見胸口在急促地起伏。

傅玄邈神‘色’溫和,輕輕攏了攏她身上的狐裘。

“母親勿要激動,蟬雨隨口而言,並無深意。這安喜寺是久負盛名的古寺,母親不是向往已久麽?此次好不容易來到襄陽,何必為了母子間的一點口舌之爭,壞了好好的心情?”

“……你在神靈面前,當真不會有絲毫愧疚之心嗎?”方氏顫聲道。

傅玄邈收回手,神‘色’平靜地看著方氏:“還請母親明示,蟬雨要因何愧疚?”

“這些年來,你對那些因你喪命的人,就沒有絲毫愧意嗎?”

“還請母親明示。”傅玄邈再一次重復道。

他無悲無喜,不卑不亢的表情,放在任何地方都適合表達問心無愧。

唯獨在這空曠的佛殿,唯獨在他平靜的面容上,顯‘露’出的只有寂靜的狂意。

傅玄邈說:“蟬雨應該對誰懷有愧意?”

“我的‘奶’娘盧媽媽,陪嫁丫鬟小果,駕車的王鐵……”

方氏一口氣念出許多個人名,最後,她幾近破碎的聲音念出了愛人的名字。傅玄邈在她點出那些已經死去的名字的時候,始終安靜傾聽,始終溫和有禮,也始終無動於衷。

他神‘色’淡淡,輕聲道:

“盧媽媽卷走母親的財物畏罪潛逃;小果夜半與人私會,失足落入井中;王鐵貪戀金帶閣風景,攀附欄杆不慎墜落……還有那個車夫。”他頓了頓,神‘色’平靜,“若不是他深夜帶刀潛入兒子房間,兒子又怎會將他誤殺?”

“此般種種,不是咎由自取,就是陰差陽錯——和蟬雨有何關系?”

“好、好……”方氏氣得連指尖都在顫抖,“既然你說這些和你沒有關系,那你當著佛祖的面回答我,這因商江堰崩塌而家破人亡的數百萬人,和你有沒有關系?!”

巨大的佛像背後忽然傳出哢嚓一聲。

方氏仍怒視著他,傅玄邈卻望著佛像背後,從蒲團上慢慢站了起來。

悲天憫人的佛像高坐神台,垂著洞若觀火的眸子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