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前夜(第3/4頁)

中年男子深以為然,又想起這老人年輕為官時可有鐵血閻羅的稱呼,只是後來年歲長了,為人雖依舊嚴肅,卻中正平和了許多,想來這番話與他這些年的心思轉變,亦有關系。

他問道:“那老先生以為如何?”

老人散落在河水裏的目光終於凝聚,眼眸深處,似可以照出那成河之下堆積的白骨,他杵著手杖走到了河邊,河面上,花燈漸稀,幽幽地映出了他蒼老的影子。

他忽然沉聲道:“老夫是臨河城的城主,是這座城的父母官,二十年前抵禦瑨國問心無愧,與滿城老弱婦孺熬過的十幾年問心無愧,三年前與瑨國求和謀百姓太平亦是無愧……今後百年千年,唯有老夫親自照看這座城池,才能心安啊……”

中年男子看著他,心中愈發敬仰,只是他也心知,老人這種抱負不過是縹緲的海市蜃樓,他不是那仙人也求不得那長生,怎麽謀劃得了臨河城萬世太平。

中年男子問道:“先生對於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老人情緒平緩了些,他拄著拐杖在河邊踱步起來,口中自語道:“先等明日過完年再說吧。”

平安地過個新年,是如今的頭等大事,畢竟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個還算穩當的年,只是來年開春之後,免不了又是兵荒馬亂了。

中年男子陪著他在河邊散步,問道:“老先生以為我們趙國有幾分勝算?”

老人長長嘆氣,道:“幾分勝算?重要嗎?若真是開戰,我們與那瑨國,不過隔著一條沙水,無論最終勝負如何,我們估摸著又是十室九空的慘淡光景,如今得了一時太平翩翩而樂,不久之後,都要還回去的。”

中年男子看著那些愚不可及的民眾,問道:“那先生厭惡他們嗎?”

老人搖頭道:“若是百姓各個聰慧,那還需要我們做什麽?”

中年男子點頭道:“嗯,我們如今所做的一切,正是在為他們謀斷太平,苦尋生路啊,可他們……唉。”

老人忽然停下了腳步,道:“怎麽樣才能讓滿城萬世太平?”

中年男子皺起了眉頭,不知老人為何會有此問,他心中始終覺得,老人頗為器重自己,更有將今後大任托付給自己的意思,於是聽聞這宏大問題,他立刻嚴肅地沉思了起來。

片刻後,中年男子試探性問道:“去外患,定理法,調民生?”

男子這樣說著,卻是心驚,心想難道老先生要想方設法讓臨河城獨立於兩國之外?但這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老人卻依舊搖頭,說出了一句讓他驚立原地半天的話語:“若是讓全城之人長生呢?”

中年男子眉頭皺得幾乎要挨到一起,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者老人……瘋了。

他沒有過多時間去追究老人話語之後的深意,因為不久之後,整座城將要隨之瘋狂起來。

……

飛花樓上,殘雪被燈火照亮,宛若一片片庭院間的落英,在少女的花籃中繽紛地灑落下來。

高樓之上,魅影流動,宛若起伏的波浪。

寧小齡想著不花錢便可以看到那歌樓姐姐的舞蹈,便急匆匆地拉著寧長久跑了過去,那長橋本就不算多寬敞,如今這般一鬧,更是擠得人山人海,甚至有人從橋上摔跌到河裏,撲騰著水喊著救命。

寧長久以靈力凝作一只無形的手,順水推舟般將他們送上了岸。

寧小齡抓著他的手腕,拉著他朝著歌樓的方向走去。

那高樓之上,忽有一扇窗被推開,隨著那扇窗戶的打開,下面人群在短暫的凝滯之後熱烈地歡呼了起來。

寧小齡擡起頭望去,恰見閣樓的窗戶被緩緩挑開,隨後紙花自空中灑落,皆是折成了五瓣桃花的模樣,洋洋灑灑的紙花之後,一個挽著雲鬢的女子斜跪在一張漆黑焦尾梅花古琴前,她身段婉約而挺拔,姿容更是美麗貴氣,只是那白暫的臉卻看不見什麽微笑,反而帶著些許惹人憐惜的愁容。

錚!

琴聲驟起,第一個音起得極高,似有高山拔地,大浪裂石,與她那溫婉憂愁的氣質極不相稱。

她身邊的侍女也變了臉色,低聲地說了句什麽,那女子卻置若罔聞,落指如飛,幾番彈弄之後,一手於琴弦邊緣,以小指撐案,四指攢簇,以極快的頻率顫著,琴音一輪輪一陣陣地壓過來,甚至幾度將人群的喧鬧蓋了過去。

寧小齡聽著,只覺得心中慷慨激昂,想著這莫非是哪個貴家的小姐淪落至此,心中有志郁郁不得出,故而借撫琴宣泄?

寧長久卻臉色微變。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帶上了幾抹痛苦。

那幾抹痛苦來得毫無征兆,沒有由頭,似是她自己都為那琴聲中的慷慨激烈打動,所以面露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