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銅畫(第2/3頁)

她拄著拐杖,跪在了那半截靈位前,老淚縱橫。

寧長久看著她,道:“可是自始至終,你根本沒有孫子啊。”

哭聲驟止,老婆婆霍然擡頭,滿是褶紋的臉上,一雙瞳孔在夜色中透著煞白的光。

……

“我沒有孫兒?我怎麽會沒有孫兒!我孫兒叫東運,他娘冬天生的他,是個帶把的,他爹高興壞了,去上東三街給買了一條魚抓了三把蔥……我怎麽會沒有孫兒?我的孫子,便是讓那惡道人害死的!”老婆婆聲音尖酸,聽得人耳腔生疼。

老婆婆抱著頭,她想要像往常一樣回想起孫兒還活著時的光景,卻不知為何,什麽也想不起來,仿佛那一段歲月被硬生生地抹去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她漸漸地發現自己連自己的過去都回憶不起來了,她想不起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仿佛自己自誕生以來,就是一個頭發花白,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了。

腦子裏唯一的記憶,竟然只剩下坐在屋子的板凳上,用竹條編制燈籠,給燈籠架子刷上紙糊這樣枯燥重復的事情。

她擡起頭,目光茫然而兇狠,像是老狼將死之前露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這小妖道,到底施了什麽妖法……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你這妖道快把我孫兒還給我!”

說話間,老婆婆從地上爬起了身子,她猛地扔過了拐杖,五指如鉤地向著寧長久撲了過來。

……

另一棟老宅子裏,樹白收拾好了屋子裏的銅器胚子,又將不算寬敞的院子掃了一遍,然後他站在那塊被熏黑了一半的、鐵青色的簾子前,盤算著今年要不要換一塊新的。

最後,他偷偷取出了那袋子銅錢,那袋囊依舊鼓鼓的,裏面只少去了幾個包子的開銷。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心底有些關於貪婪和惡念的東西,消失了。

他看著那袋銅錢,皺起了眉頭,心想自己痛恨那寧擒水,也知道這袋銅錢很可能是不義之財,但是再怎麽樣,這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我樹白從來都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哪裏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不對,這般良善也不像是自己……

他漸漸思索起兩天前發生的事情,忽然生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自己內心原本深藏的,幾乎化不開的大恨,在遇到那白衣少年,被他按著頭跪倒在地,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好像消去了大半,甚至生出了要做一個好人的念頭。

而那老婆婆敲開大門,與自己無意間對視了一眼後,他忽然覺得,心底那層紗又被揭開,先前的良善念頭一下變得荒唐可笑起來。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的跌宕是錯覺還是真實,只是方才那刻,心底那抹黑暗好像又被抹去了,他竟再次覺得,自己應該將這袋錢交還給那少年。

樹白坐在冰冷的地上,默然地想著這些,混亂的思緒鬼一般飄蕩著。

忽然,他的視野裏,光線暗了一些。

他擡起頭,看見院子和大堂的交界處,師父像是一截樹木般枯立著,他雪白的頭發在夜風中吹蕩。

“師父……”樹白喊了一聲。

老人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小子,過來。”

樹白疑惑地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看著那愈顯老態的臉,問道:“師父,怎麽了?”

老人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古銅鑰匙,他將鑰匙遞到了樹白的手裏,道:“那庫房中還有幾張白銅畫作,你等下去取出來,搬去那沙水的旁邊,那沙水邊有許多石墩子,你將這些銅畫按著疊放的順序,從西到東,一幅幅擺著。”

樹白有些吃驚,問道:“師父的銅畫一幅可值好多銀子呢,這隨意擺在那常有人經過之處,若是被隨意拿去了,可怎麽辦?”

老人只是道:“照我說的做就好。”

樹白看著掌心簡簡單單的鑰匙,本想追問,卻還是閉上了嘴,握緊鑰匙點了點頭。

老人交待完了事情,便回身向著房間走去。

樹白忽然想起一事,問:“上次師父講的那白骨屍魔的故事,後來怎麽樣了呀?”

老人身子微頓,他沒有回答,語調也有些發幹:“什麽白骨屍魔?我有講過這樣的故事嘛,應該是信口胡謅的,記不得了……”

說著,他走入了漆黑的夜色裏。

樹白拿起鑰匙,打開了庫房的大門,那庫房盡是灰塵蛛網,門一打開,地上的老鼠和蟲物吱吱地逃散開來,他捂著口鼻,忍著心中的惡心,走了進去。

他環視四周,也只有那庫房中央有一個木箱子,那應該便是師父交待他的東西了。

他打開了木箱子,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背在了背上,向著沙水的方向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箱子竟沒有想象中那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