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大日如來破長夜(第2/3頁)

趙襄兒看著傘面上透過的流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層層帷幔之後如火的衣裙。

她知道娘親大部分時候不是真實存在的,大多數時候,她陪伴自身的,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影子。

非她不管世間,而是她不在世間。

唯有三年前那次,她一如既往地遠望日落時被門外的吵鬧驚醒,她眸中三千西國璀璨的影子如泡沫碎散,她很生氣,打開大門將所有人揍了一頓,最後一個拿劍的好像有點厲害,她只打碎了他的劍鞘,但她心裏知道,若那人還敢糾纏,她一定會也一定能殺了他。

見他們沒再糾纏,她發乎本心地說了一句:“我於殿下看日落,你們何苦擾我?”

那一天,她回到屋中,娘親把她喚到了帷幕之後,那時她的衣服因為打架還是臟兮兮的,但娘親一點沒有嫌棄,伸出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她永遠記得那時的感覺,那花紋繁復翩然如火的紅裙裏,那只白暫的手像是世間最溫和的風,緩緩揉亂了她的頭發。

她擡起頭,看到了娘親的臉——一張她如今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的臉。

但她始終記得那時她擡頭之後的驚艷與震撼,以至於她之後許多次照鏡子,都看著自己的臉,想著娘親這麽漂亮,自己為什麽像只醜醜的小鴨子呢。

記憶在短時間內匆匆掠過,她睜開了一線眼睛,望著這個與自己一道苦苦支撐的少年,心中輕聲問著:“娘親,他是你給我挑選的未婚夫麽?如果是他,為什麽十六歲之前沒來見我呢?如果不是他,他為什麽老是糾纏不休,陰魂不散的。”

這個念頭才起,心中忽有另一個聲音發問:“若他是你自己選的呢?”

紅傘上,濃烈的焰芒漲到了最巔峰,趙襄兒陡然睜開眼,身子被壓得單膝跪地,她牙齒緊緊咬著,身子骨不停地顫抖,那身颯爽的男裝也在狂風中獵獵翻飛,她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劍尖直指自己的眉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仿佛下一刻,它便可以貫穿傘面,刺破自己的腦袋。

地面上的磚瓦早已碎成齏粉,她咬緊了牙齒,聲音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呵……自己選的,我眼光有那麽差勁麽……”

……

寧長久同樣想起了許多事。

想起了在小道觀中修行的歲月,想到了一入山門便賞自己板栗的大師姐,想到了頗為隨和但刀意可平山鎮海的二師兄,想到了揮劍便是一幅錦繡畫卷的三師兄,還有時常不在山上,終年在世外獵魔的四師姐,想到了很多很多……

還有小道觀下大河鎮的畫師、匠人、瘋瘋癲癲的老婆婆、捕魚為生的黑丫頭,那小丫頭還經常送一條補到的魚給自己,讓自己拿去道觀的放生池放生,積攢功德。

最後的畫面停格在他的十六歲,他在雲崖邊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雲海,想象著自己那個遠在天邊的未婚妻的模樣。

師兄告訴自己,那小姑娘漂亮極了,頗有大師姐小時候的風采。

寧長久是很仰慕大師姐的,所以這句話沒讓他心動,反而讓他覺得,若是收下這份婚書,是對大師姐的不敬。

所以那天他將這份婚書疊好遞還給了師兄。

而同樣的十六歲,那個曾經只活在他幻想和遺憾裏的未婚妻近在眼前,他們握著同一柄傘,抵擋著同一把劍,他們能看到彼此臉上的疲憊、汗水還有燃燒的殺意與至死方休的堅持。

趙襄兒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她的。

只是除了他昏迷蘇醒,在她閨房見到她的那一夜,他從來沒有與她真正平靜地相處過,哪怕如今一個月裏,他們只隔著一間房間,每日的日常也是他被幾拳撂倒,然後被按在地上暴打。

哪怕這些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們永遠行走在生死的刀鋒上,與前一世平靜安寧的生活天差地別。

傘面上巨大的壓力將他與趙襄兒和寧小齡一同摁跪在地,寧小齡的傷勢最重,她身子跪倒之後搖搖欲墜,幾乎已經握不穩傘柄了。

寧長久扶住了她。

他的力量也被飛速地抽幹,他看著趙襄兒,想著如果今天他們一起死在這裏,那應該便算是合葬了,在臨死之前,他一定要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她,哪怕她不相信。

兩人相對跪著,緊緊地握著傘柄。

他們睜開眼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各自已都是強弩之末了。

但那劍依舊一點點地穿刺下來,翻湧的焰浪也沒有絲毫要熄滅的趨勢。

他們幾乎可以確信,哪怕他們身死,也抵消不掉哪怕半劍之威。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白夫人的神性也在紅蓮獄火中被灼燒,她雖然依舊是一把劍,但是重新變成了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