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伐我身同骨 鑄為劍與棺(第2/5頁)

“我還是我。”

寧長久看著劍聖,伸出了手,白銀的劍光在他手中凝聚,靈態的短發少女縈繞而出,睜開了微有怨氣的清澈之眼。

柯問舟長嘆道:“天生災,地生魔,挽弓射九日……大羿,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少年搖了搖頭,堅定道:“我是寧長久。”

……

虛境中灑滿了劍光。

那是澄凈明亮的劍光,好似飽滿的露水,映著朝陽,積蓄著陰陽交割時的玄清氣。

它們在寧長久的身邊凝聚成一柄柄劍的形狀,好似荒蕪虛境中開出的小花。

柯問舟看著這些劍氣,蒼老的眼眸被光線盈滿,他也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看著自己斬出的第一道劍氣,木然良久,隨後欣喜若狂。

但他的身軀已經腐朽。哪怕傳說三境,也抵不過歲月和天地的雙重消磨。

他看著白衣沐光的少年,只是羨慕。

劍光裏,柯問舟擡起了左臂。

他的手中握著一塊鐵鑄的令牌,那是劍閣閣主獨有的令,是閣主身份的象征,握著這枚令牌,便可號令人間所有的劍。

若此處是中土劍閣,那柯問舟握住這枚令牌,心神全力催動之時,就能看到萬劍來朝的壯觀景象。

但此處天高路遠,只有寥寥數百把劍響應了。

它們或來自縹緲樓,或來自附近的大小宗門,也有沉入海底,早已折戟沉沙只剩胚子形狀的破銅爛鐵。

數百把劍像是鳥群,朝著虛境之上湧去。

那將是它們此生抵達過的最高處,也將是它們的墳墓。

這場五百年至今,人間劍道最高峰的決戰,就在這長空之中悄然地發生了。

陸嫁嫁、邵小黎、司命、寧小齡、趙襄兒……她們在由近及遠的位置上,一同凝視著雲端,靜靜地等待著這場戰鬥的落幕。

劍聖將境界拔至了此生的頂點,用盡絕學。

寧長久亦不例外。

寧長久與柳希婉的心神幾乎融為了一體,他們共享著每一道光明,感受著每一縷精妙絕倫的劍意。

長空中劍影縱橫,淩厲的鋒芒在虛境中交錯,藍灰色的天空被它們切割開來,虛實交映,層次分明,宛若佛經中所描繪的琉璃世界。

劍聖的發絲被斬斷,長袍被洞穿,幾乎皮包骨的身軀上,劍光刺透了進去,卻未能紮出鮮血。

他好似一個真正的傀儡。

那隨著劍令呼喚而來的數百把劍,也化作了鐵屑粉末,被清澈的劍風吹散,成了落向海面的灰白之雪。

寧長久立在虛境裏,持續不斷地遞著劍。

劍光中有稚童的自己,有少年的自己,有如今的自己,他們握著不同的劍,卻有著相似的眼神。

劍光似萬箭破空,呼嘯而去。

柯問舟立在原地,他的耳垂被削去,眉目開裂,鼻梁從中斷裂,左手的小指也折斷,瘦骨嶙峋的傷痕處,也可以見到從中紮出的骨頭,他像是剛剛遭到了最頑固的刑罰,渾身上下沒有一片皮膚是完整的。

不久之後,血液湧了出來,將他澆灌成了一個血人。

“我十六歲學劍,一個月入道,十七歲時後來居上,擊敗了我所能擊敗的所有同齡人,十八歲時,我邁入紫庭,盤桓紫庭巔峰十余年,終遇聖人,聖人言我有反骨,卻依舊收我為徒。”

柯問舟承受著萬劍之刑,話語顫抖:“一年後,我邁入五道,其後天地動蕩……七十八歲那年,我創立劍閣,自封天下第一劍,此名至今五百年,無人可撼動,終於……終於在今日交由你了。”

寧長久淡淡道:“你明明憧憬大道,不惜背叛一切追尋,又何必要為虛名所累?”

柯問舟無法給出回答。

寧長久持著白銀之劍,將之送入了柯問舟的胸膛,“那這虛名,就隨你一同葬於虛境,歸於墟海吧。”

柯問舟低下頭,看著自己穿透身軀的劍,面容上並無痛苦悲戚之意。

他敗了,敗給了寧長久。

那是純粹劍意與劍氣上的失敗,是技不如人。

他心服口服,並無不滿,只是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麽事沒有做完,但具體是什麽事,他也想不起來了,情緒所能抓住的,唯有濃烈的遺憾。

僅此而已。

對於百戰百勝的名將,落敗往往是與死掛鉤的。

他從孤雲城一路至今,終究沒能逃過死亡。

他本該平靜死去的。

但令柯問舟更為痛苦的是,哪怕是死亡這件事,他也無法主宰。因為他早已依附於了天道,他是暗主的傀儡,他根本沒有掌控自己生死的資格!

寧長久的劍本該了結他的生命,但暗主不肯他死。

更遙遠的天空之上,有一只天空般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了!

那瞳孔似有密密麻麻的蟲影遊走著,發出昆蟲閃動翅膀的聲音,畫面令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