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問題問出來的時候,夏未霜便全心只想著得到答案了。

是不是問的太著急了,是不是該再緩緩,是不是要委婉一些——這些問題夏未霜也考慮過,但都敵不過她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

那時桑露正坐在窗邊拉開窗簾,有她在身邊的時候,似乎便無需擔心來自於喪屍的危險了,因為她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源泉。

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到她的身上,滿是欣喜燦爛的溫暖,她聽到夏未霜的話便輕輕轉過頭來,白皙美麗的面容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

桑露反握住夏未霜的手,把主動送入掌心的獵物抓緊,說:“我不,清楚。”

“不清楚是什麽意思?”夏未霜惶恐地問道,“是你不記得了嗎?”

桑露慢吞吞地搖了搖頭:“記得一些。”

夏未霜便情不自禁將身體向她靠去,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對一片雪花說話,唯恐自己聲音大了這片雪花就被她靠近時散發的溫度融化:“全都告訴我吧,把你記得的全都告訴我好嗎?”

“好。”桑露應了下來。

她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桑露,她說不清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過去的謎題仿佛永遠蒙著一層揮之不散的濃霧,讓人捉摸不透,看不清楚。

桑露微微側臉,尖尖的牙齒抵在唇上,眼神忽然變得綿長悠遠,她似乎陷入了回憶,但又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狡黠,但一門心思想得到答案的夏未霜並未發現這點。

“我記得,海水一開始,是暖的,往下,越來越冷……”

桑露說話的時候慢悠悠的,不急不緩,斷句很碎,平時她很少說話,似乎沒什麽大的影響,但當她講述一件事情的時候,難度就開始提升了。

隨著說出的言語增多,她似乎是累了,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零碎。

夏未霜不得不更加用心更加專注地聽她說話,心神全都在這上面了,也就沒注意到自己越靠越近直至靠進了桑露懷裏,就好像她主動投懷送抱一樣。

隨著桑露斷斷續續的講述,夏未霜眼前勾勒出了一副幽冷的畫面。

穿著紅裙的女人在無垠的海中墜落,渾身都被腥鹹的海水浸濕,長發如同濃密的海藻輕輕曼舞。她越墜越深,遠離海面的粼粼波光,在黑暗裏,在深海中,痛苦地掙紮著——碰到了一顆種子。

它溶於血肉,進入心臟,耳膜鼓動著水流湧動的聲音,就像生命在源源不斷地流逝。

她最終歸於永恒的沉眠,眼前一切光輝熄滅,成為了黑暗的俘虜。

最後的一瞬,她想,好遺憾,沒能趕上阿霜的生日。

冰冷的身軀與海底同個溫度,遊魚與小蝦啃噬著她的血肉,殷紅的裙子磨過粗糲砂石與破碎的貝殼,死去的女人隨波逐流不知何方。

時間在無法感知的時候流逝了,那具身軀內裏,卻慢慢生出了新的生機。

絲絲縷縷的紫紅脈絡結成了一個龐大的繭,將歸於死亡的殘軀包裹在內,一天,兩天,三天……

數不清的日日夜夜過去了,由弱到強的生機迸發出驚人的活力,蓬勃的心跳與脈搏仿佛協同了海底的頻率,與規律的潮汐與巡回的魚群融為一體。

終於,那個繭由內而外破開了,肌膚慘白的女人緩緩睜開深紫的雙眸,她側轉頭顱,在黑沉的海底望向一個方向,她仰起脖頸,被殘忍又溫柔的大海送回海面。

當她沐浴新生的第一縷晨光時,她懵懂而茫然地吐出了兩個字:“霜……霜……”

……

夏未霜蜷縮著身體,緊緊依偎在桑露的懷裏,她咬著自己的手,緊緊地,無比用力。

她好像一頭無助的幼獸,脆弱不安,喪失了全部反擊能力。

她在無聲哭泣,為了桑露。

桑露輕輕扯出她的手,上面留著一個深深的牙印,她用手慢慢地撫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夏未霜的發旋。

見夏未霜依舊陷在內心的煎熬當中,她便捧起她的手,在牙印上輕輕舔了一下。

夏未霜往回縮了縮手,桑露便問:“為什麽,哭?我回來,不開心嗎?”

她不懂,她好像一直都無法理解一些事情,夏未霜擡手緊緊捏住鼻根,仰面,讓自己不要哭出來,她努力地笑了下,說:“我不知道。”

懵懂的桑露並未把三年前的過程全部記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在死亡中蛻變,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夏未霜問她,種子是什麽?

桑露有些迷茫,她不知道。

死前的畫面如同一張被海水暈染的水墨畫,模糊幻化,充斥著扭曲的光影,如同魔鬼翩翩起舞。地獄般陰冷寂靜的海底,唯有記憶中的夏未霜,如此清晰。

她是唯一的溫度,是她的食糧,是貪求的生欲。

一切都像是被海水沖刷過的碎玻璃那樣模糊掉了,她給不出絕對的答案,找不到確切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