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補足

兩個手忙腳亂的弟子下巴都像要掉到地上了,宋長青手中的長香沒能握住,掉落到了腳背之上。

小丫頭正巧處於剛學說話的年紀,宋長青平時閑著沒事兒就教她學叫‘師兄’。

每日孜孜不倦的教,已經好長時間了,就知道她第一個叫‘師兄’的人是自己。

她平時只知道沖著自己吐泡泡,卻沒料到這會兒一開口,就叫別人‘爹’了。

“哇!”

這孩子越想越是委屈,頓時放聲大哭。

平日裏在小孩面前強作成熟、懂事的男孩兒,這會兒又跳又哭:

“我不要你叫爹呀……哇哇嗚……我要你叫師兄啊……為什麽不先叫我……嗚嗚哇……”

“……”

年紀比宋長青還要稍大一些的二師兄一臉不知所措,見大師兄這個表現,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老道士一面抱著摔了跟鬥之後哭哭啼啼叫‘爹’的小丫頭哄,另一面又見宋長青也哭得傷心極了。

他像是被人搶走了心頭肉,看著老道士的眼神帶著指控。

大的小的都在哭,吵得老道士頭疼極了。

宋青小的第一個生日,就在兩個孩子的哭聲之中渡過。

有了第一回開口,小女娃的嘴皮子逐漸利索,喚‘爹’的時間也更多了。

老道士每每聽到她開口,便萬分頭疼。

他生於晚金,不過因為修行之人的緣故,壽數遠勝普通人罷了。

若論年紀,怕是當小女娃的爺爺都夠了。

吳嬸常年上山,因為山上還有小孩未達到辟谷之境,還需要食普世的炊火。

若是被吳嬸一家人聽到她喚自己做‘爹’,老道士也沒臉見人了。

所以小女生蹣跚學步時,他牽著汗巾,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嘴裏還不停的教導著:“叫師傅……叫師傅……”

辛苦煮了食物,吹涼了一口口喂她的時候,也不忘了提醒她:

“叫師傅……叫師傅……”

可每次教導半天,卻總換來小孩咧嘴一笑:“爹——”

老道士便板著臉,將她訓斥一通,直到小孩含著眼淚,哭唧唧的看他時,他又心軟得一塌糊塗,將小娃抱在懷裏哄。

他一旦哄人,受到委屈的小娃就放聲大哭。

如此一來,便更難以矯正了。

直到小孩逐漸長大,到三五歲時,終於懵懂知事了,才學會叫‘師傅’。

只是她內心深處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撫養她、照顧她、教養她長大的人不是叫爹,而必須要叫師傅。

老道士姓宋,她也姓宋,為什麽宋長青不是哥哥,而是大師兄。

小孩的世界裏,這是她最大的疑惑。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習慣了稱老道士為‘師傅’,宋長青為‘大師兄’時,那些曾經的過往,逐漸便也被人忘記了。

她在雲虎山的生活雖然清苦,可是卻有一位嚴厲卻又慈愛的長輩呵護,有大師兄寵著。

幼小時期,宋長青自己也不過十多歲的少年,卻時常將她背在背上,帶她四處亂悠。

時光如箭,歲月如梭,她越長越大,有老道士的愛,有兩位師兄的寵。

如果不是因為十八歲命裏注定有個生死劫需要破,她可能連人世間的愁是什麽都不會知道的。

……

大夢初醒。

在宋長青進入房裏,替她收拾房間,念叨著要下山前往沈莊的時候,宋青小那些曾經被封鎖的記憶,就一點一點的回來了。

“要是拿不出像樣的成果,師傅又該罵了。”

“屋裏亂糟糟的,平時不專心煉符,天天就知道傻玩傻樂……”

……

“一天到晚又兇又惡,半點兒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

宋青小的意識仿佛又回到了才進入試煉空間的那一天,宋長青闖進她的房間,絮絮叨叨的時候。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像最初時那樣的防備、冷漠,而是多了幾分親近與熟絡。

……

地下墓葬之內,宋青小緊閉的眼睛裏,緩緩有兩滴眼淚沁出。

這一場對她來說持續了十七年的大夢,實則在現世之中,不過轉瞬之間罷了。

可是這一場夢境,對她而言,卻實在太重要了。

夢裏的老道士對她呵護有加,嚴厲而又慈和;

宋長青這個師兄雖說憨厚,卻將她視若至親血肉的妹妹似的保護。

老道士教她念書識字,教她打坐畫符,曾經喂她羹湯,在她生病時一如天下每一對父母那樣焦慮並憂心著——哪怕以他神通,他明知宋青小絕無大礙,卻仍親自守候。

她本來生於帝國,父親早已失蹤,母親失職,童年時代所缺失的情感,卻在這一場夢境之中被補足。

原本對於老道士處處維護普通人的不理解,在這夢境初醒之後,再去回憶車上、船上的種種時,感受又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