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身上未曾染名利
少年詞賦皆可聽,秀眉白面風冷清。 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猶未知膻腥。——高適
馮任知的囚車好像一個棺材,只留個一個可憐兮兮的小窗戶通風。
棺材顛顛簸簸走向台獄,所有人都感嘆馮任知這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然而就在通往台獄的必經之路上,一個坐著輪椅的人攔住了囚車的去路。
沈竹擋在路前,面無表情。
囚車停了,常威橫在沈竹面前,伸手攔住道:“王爺有令,王妃不得靠近囚車。”
沈竹難得嚴肅,看都沒看常威,死死地盯著囚車執言道:“讓開。”
常威:“王妃別為難小的。”
常威不動,兩個人就對峙著僵持不下。
過了一會兒,先是沈竹出了聲。
沈竹偏了偏頭,自嘲的輕哼了一下說:“我都知道了。”
常威攔路的手僵住了。
沈竹終於給了常威一個眼神,道:“想讓你家主子活命就讓開。”
常威聽了這話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了手,給沈竹讓出一條通路。
沈竹也不用常威扶,執意自己上了囚車。
囚車很小,陰仄狹蔽,只有那個小小的鐵窗能透進來幾縷陽光。
馮任知已經不像剛剛見面時的那樣風光了,油滑褪去只剩下了兇狠。鎖骨被穿了鐵枷,狼狽的坐在角落裏。
馮任知見沈竹來了並不意外,反而嘲笑似的沖沈竹勾了勾嘴角。
沈竹忍住一拳打到馮任知臉上的沖動,和馮任知面對面坐下,面無表情地問道:“當年扣押輜重的那份文書,到底是誰下的?”
馮任知聽後笑了,笑得有點得逞,不答反問:“你終於想明白了?”
那一縷陽光不偏不倚的照到沈竹的臉上,晃得沈竹看不清馮任知的表情。
馮任知慢慢移到鐵欄杆前,一張報復的臉從黑暗中探了出來,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扭曲。
馮任知惡狠狠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當年的文書不是李玨下的,印章也不是李玨扣的。”
接著馮任知說出了一句讓沈竹畢生都難以接受的話:“那份文書,是當時的政事堂中書帶領滿朝文官一起下的。”
沈竹攥了攥拳頭,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在口中散開,他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在西北浴血奮戰馬革裹屍,可京城的滿朝文官竟沒一個相信他的。
“為什麽?” 沈竹不願意相信,“就僅僅因為沈家勢大?”
“對。” 馮任知笑著肯定道,“你連打了九座城池,連聖旨都敢不接了,當年的滿朝文官沒有不認為你要造反的。”
馮任知語氣裏有點玩味:“他們甚至認為自己是忠誠之臣,在幫先帝打壓你。在他們眼裏,他們私自扣押糧草和你抗旨不尊的性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大齊。只不過沒想到會爆發瘟疫,損傷那麽慘重罷了。”
原本攥著拳的沈竹,聽到最後這句話,慢慢松開了手。
他想哭,但又因為時間過得太久了,早就哭不出來了。
幾番陳雜的情緒在胸口翻了幾個來回,最終沈竹竟笑了出來。
沈竹笑得有點無力。
怪不得李玨不讓他知道當年的事。
他費盡所有努力,想要拼了命保護的人,無一例外地都在背地裏算計他的命。
別說是當時雙腿殘疾生命垂危的他了,就是現在的他,也做不到毫無波瀾的接受。
他現在甚至無法去恨誰。
他可以恨皇帝恨李玨,但是他不能恨上下百官。
因為法不責眾。
沈竹長吸了一口氣,冷笑著問,“當年那個聖旨根本不是先帝下的,是當今聖上下的,對不對?”
涉及到當今皇帝的事,馮任知莫不做聲了,沈竹也沒想等到回答,替馮任知繼續說道:“當年身為獻王的陛下挑撥離間,先帝又是個沒主意的軟柿子,三言兩語就被他忽悠得稀裏糊塗得下了聖旨,是不是?”
馮任知還是沉默。
沈竹又笑了,他突然覺得他所有的犧牲都挺可笑的。
無論是皇帝還是官員,當年哪怕有一個黨派相信他…… 不,都不用相信他,哪怕重視他,重視西北的戰場,當時的戰局都不會那麽慘烈。
那個屍橫遍野的西北,在京城這幫官員眼中,不過是朝中官員黨爭的犧牲品罷了。
“陛下攛掇先帝下聖旨也是摸準了我的性子。” 沈竹差不多猜出了個大概,“他知道最後一座城池有多重要,他知道我會抗旨,他要的就是我會抗旨。”
沈竹問:“這樣,我就和先帝離心了。”
再然後,當今的皇帝就打著勤王救駕的名義入了京,逼著先帝讓位給他。
“那怨誰?不是怨你自己嗎?” 一直沉默的馮任知突然反問道,“你不喜歡黨爭不喜歡站隊就撂挑子去了西北,難道李識玉就喜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