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陵園空空蕩蕩, 除了他們三個之外沒有別的活物,氣氛顯得十分壓抑。

然而比之更為壓抑的,是白清竹即便是到了這時候, 也還都是沒有聲音的在哭。

她只是把頭埋在了余故裏頸間,默默的流著眼淚,滾燙熾熱,燙的余故裏肩膀像是被火灼。

余故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越越面前的手機裏的動漫跳了好幾集, 她重新覺得白清竹身上終於被她暖的多了一點點熱氣, 才察覺肩頭一輕,是白清竹從她肩膀擡起了頭。

白清竹本來膚色就極白,某些光色下甚至會白到晃眼的那種,現在哭過, 顯得一雙眼睛周圈格外的紅,看著讓人心疼的不行。

余故裏放開了點手, 剛要往後退, 卻察覺自己的腰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白清竹摟住了。

余故裏側頭看了她一眼, 表情詢問她怎麽了。

“有點冷。”白清竹垂著頭,低聲說:“你別往後退,再抱我一會兒行嗎?”

余故裏頓時心軟的不得了。

“我不退開。”她輕聲的說:“你哭過有好點了嗎?”

白清竹“嗯”了一聲, 停頓了一下說道:“算是吧。”

余故裏也不知道這個“算是吧”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只能偷偷的把自己的重量給著重的放在一條腿上, 來回顛倒著分攤一下, 省的待會兒站不起來。

白清竹也不知道在這裏跪了多久了,膝蓋肯定早就麻木了……余故裏一邊上下撫著她的背,一邊亂糟糟的想。

墓碑上貼著的黑白照片裏的老人笑容慈祥且溫和,似乎是在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她們。

白清竹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說:“他們跟我說, 院長走的時候沒有什麽遺憾……也不痛苦。”

余故裏停了一下,安安靜靜的聽著,說:“這是好事。”

甚至算的上是喜喪了。

人生幾大願望,算來算去,最難達到的,也不過就是“我以後想無病無痛的笑著離開人世”這一條了。

雖然事在人為,可有些事情是人力無法企及的,比如生老病死。

“我曾經在住院部見到過一個老人。”余故裏想了想說:“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腦梗和心梗,還有高血壓,他很痛苦,ICU都進了好幾次,醫生都勸家屬不要再繼續治療了……但家屬不願意,硬要拖著,說不想讓父親離開。十幾天就花了好幾十萬,特效藥不要錢一樣的用……”

白清竹安安靜靜的聽,聞言說:“然後呢?”

“然後啊?”余故裏頓了頓,說道:“那個老人擡手都已經很難了,根本沒有自己的意識,白天要被插胃管,幾次疼到渾身痙攣,卻沒能成功……他的兒子哭的跪在地上給老人磕頭,讓他忍,可老人根本忍不了,大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帶著幾個哭著下不去手的護士走了。到晚上,幾個子女終於妥協了,說不治了,讓老人安安靜靜的走……回去一看,老人已經自己拔了管子了,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從沒有過的安詳。”

余故裏嘆了口氣,“最後就只剩下幾個哭的撕心裂肺孩子,和一個停留在他們記憶裏面受盡折磨,不得善終的長輩。”

“所以,比起那個老人來說,院長其實還是很幸福的,她走的沒有痛苦。”白清竹呼出了一口霧白色的氣體,說道:“你是想跟我說這個,是嗎?”

余故裏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白清竹勉強扯了扯唇角,卻根本就笑不太出來。

旁邊的越越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緊接著,又連續打了好幾個,嫩生生的‘哈啾’聲響了五六次。

白清竹登時回過頭,摸了一下越越的臉。

臉部的皮膚露在外面,大晚上被凍得冰冰涼涼的。

“姨姨。”越越又打了個噴嚏,手在‘蛋殼’裏面被包的嚴嚴實實,伸不出來,只能皺了皺鼻子,弱弱的看著白清竹說:“越越好冷哦。”

余故裏從包裏拿出紙巾,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扶著膝蓋吸了口氣,才趕緊給越越擦了鼻子。

白清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塊灰色的碑。

石碑剛立沒多久,除了些剛下過的積雪外,十分幹凈,碑前還有很多花束,那是在白清竹來之前就已經有的,她來之後,又有不同的人送來了新的,堆得滿滿當當。

這裏時長會有人來打掃,光是她在這裏的這段時間,就已經陸陸續續的迎來又送走了很多個曾經的幼時玩伴,大多是同樣前來奔喪的。

老人的音容笑貌被永遠停留在那張黑白照片上,眉眼彎彎,唇角上揚,也是白清竹記憶中一如既往的慈祥模樣。

白清竹忍下眼眶湧上的最後一波眼淚,笑著磕頭,再擡起臉時說:“奶奶,再見。”

*

白清竹跪太久,根本就站不起來。

余故裏嘗試了一下,抱是不可能的抱得動了,她抱越越都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