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涯失神良久,直到後羿的部分演過,台上演到王母與周穆王、與漢武帝的故事,都始終未能回過神來。

他一直在黑暗裏回想著前生之事,他不懷疑牧長風的那句“我就一直找下去”,恰恰相反,他的驚懼正來自於此。

正如牧長風所說,他已與天地同壽,他擁有著沒有盡頭的時間和絕對的力量,若他想要做到一件事,那麽他就一定能做到。但唯獨這一件,卻注定是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次元壁。

穿越之初,溫涯也曾將足跡踏遍整片大陸,設法搞清自己因何而來,或許可以尋找到一絲回去的可能。可這片土地上除了秘境、異獸、仙法、機緣,顯然並不存在一個通往異世界的大門,世間甚至不曾流傳過一個這樣的傳說。

他壽元將盡時,也曾向牧長風說明自己的來處,可他們窮盡人魔妖鬼四族之力,卻仍未能有一絲收獲。

他的長風早不是當年那個在外門挑水砍柴任人欺辱的小孩子了,如今他有外祖父,有肝膽相照的兄弟,有恩深義重的紅顏,他不應當再為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受苦。

他算是他的什麽人?

他是沒能保護好他,明知他蒙冤,卻眼看著他跌下鬼哭崖的沒用師父;是修為盡失,要他赴湯蹈火、歷盡艱險尋藥續命的累贅;是他的故事裏一個原本微不足道的過客。

他不值得牧長風這樣的用心,可他偏偏這樣對他許諾。

他能說服自己不去強求,達觀知命,卻偏偏沒辦法叫他放下執著。

回憶就像是打開就難關上的潘多拉魔盒,直到話劇結束,演員出來謝幕,溫涯都仍是紅著眼尾,悵然若失。

散場之後,邀請他過來的那位小朋友在一片嘈雜中發了語音過來,語氣中猶有演出結束後的興奮,“剛剛謝幕的時候看到你了哥!要過來後台嗎?報我的名字就能進!”

溫涯定了定神,這才想起自己是來看朋友的,便努力清空思緒,回了消息,捧了花往後台的方向走去。

後台這會兒正亂,演職人員在搬道具,演員們在卸妝、合影,到處都是笑鬧聲,溫涯找了一圈沒有見到朋友,便把捧花改用單手抱著,摸出手機準備撥號。

剛剛解開鎖屏,身側的門忽然開了,裏面走出已經卸好了頭套和妝容,為了謝幕還未換下戲服的牧野。他身形筆挺修長,後羿的黑袍略有些小,穿在他身上反而更加貼合好看,配著他貼著頭皮的寸頭,有一種異樣的落拓瀟灑。

恍若故人歸。

溫涯看得呆愣了幾秒,磕磕絆絆地開口招呼說:“小牧老師——”

牧野揉了揉眉心,低垂下目光看向他,將他罩在了影子下,“管我叫什麽老師。”

他的身上散發出暖烘烘的香水味,與上次在他的車上聞到的一樣,是一種溫暖而開闊的琥珀香,與長風身上的氣味很像。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溫涯。”

溫涯點點頭,說:“我是來看話劇的,你的後羿演的特別好。”

牧野別過頭去,用拳頭抵著唇咳嗽一聲,鬼使神差地向他解釋道:“謝謝。我不是畢業班的,之前沒怎麽參與排練,A角聲帶壞了,才臨時回來救場。其實劇本不太熟,詞改了幾處,剛剛搭档的心態差點崩。”

溫涯覺得他這樣說話有點可愛,不覺目光柔和,“台下看不出,你們配合的很默契。”

牧野瞥見溫涯懷裏抱著的花,心念一動,問:“你是來找……”我?

話還未說完,對面的門便被推了開,探出一顆頭套還沒卸的腦袋,正是剛才台上一槍搞死嫦娥的逢蒙。

“逢蒙”快樂地揮揮手,“哥!這邊!你還給我買花了嘛!”

溫涯笑著說:“本來想訂個蛋糕,又怕你們晚上不吃甜食……小牧老師,我先走了。”

牧野:“……”

不知道為什麽,有點淡淡的不爽。

*

當天晚上,溫涯回到家時已經差不多十一點,跟高三住校好容易休一天假的小妹聊了會兒天。

他聽著她興致勃勃地從班裏同學的八卦,講到她喜歡的男團的最新動向,心中只覺熟悉溫暖,十分寶貴,臉上一直笑著。

直到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對啦哥!你最近追《北山有楊》了嗎?牧野穿軍服好帥嗷,我都有點想爬墻了!”

溫涯:“……”

“眼看模考了還看電視劇,當初給你買iPad你怎麽保證的來著?”

小妹哼哼唧唧,“哎呀,勞逸結合勞逸結合……我媽早把我的iPad收起來了,我就蹭同學的看了一點兒——”

溫涯失笑,小妹成績不錯,也是個懂事孩子,就是愛追星,不過自己也知道分寸,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其實不是十分擔心。二人又閑扯兩句,溫涯怕她明早爬不起來,便催促她去睡覺。反倒是自己為了分分心神,不再去想前生舊事,再加上方才聽見她說,來了興致,打開視頻APP,去追了幾集《北山有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