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沒做什麽正事,幾乎都是在溫涯長大的城市裏走走停停。

看他小時候拍照的那個江濱公園,看八女投江雕像,也去看他的學校,看旅遊宣傳冊上的地下森林和鏡泊湖。

牧野很喜歡養大溫涯的地方,他總覺得這地方也算與他二人有緣——牡丹江別名雪城,溫涯的來處與他們的霜雪峰一樣,一年裏有著很長的冬天。牧野很向往這裏白雪皚皚時的模樣,便和他約好了冬天的時候再回來。

溫涯的生日將至,他臨行前一天,一家人提前給他過了生日,大舅去買了蛋糕,又把上次沒喝完的瀘州老窖翻了出來。這次牧野倒是好好地陪舅舅喝了兩杯,結果牧野沒醉,反倒是舅舅醉了,一直搭著溫涯的肩膀說他很高興,說到後來卻紅了眼睛。

溫家大舅是真的很高興溫涯有了個伴,盡管這個“伴”,不是他們想象當中的,一個溫柔正派的、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可他畢竟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十八歲離家,今年過完生日就是二十九歲,離家十年,年近而立,形單影只,連戀愛都不曾談,小到吃飯看電影,大到住院搬家,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個。

大舅其實也曾為外甥忽然跟自己出了櫃這回事失眠了幾宿,只是他對於溫涯的愧疚太深,以至於讓他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來。溫涯總說他對自己的現狀滿意,現在這樣沒什麽不好,還說他就算是讀了大學,畢業也無非是進了大廠996,收入也未必就好過現在他拍網劇多少。可是只要想想他本可以擁有的人生,想想他這十年裏那些他們知道的、不知道的苦楚,他們便不忍心再讓他在這個家裏有什麽不稱心。

何況這幾天他們都是親眼看到,溫涯明顯比上一次回來看上去氣色好,結實了一些,人也高興,眉間沒了淡淡的郁結,走起路來像個少年人一樣輕快,是沐浴在愛裏的樣子,這是他這麽多年來都從未有過的。

跟牧野在一起後,他應該是很幸福的,他們又有什麽理由不成全呢?

那天下午,離家前,姥姥翻出了一個紅色絨布盒子裝的金戒指偷偷塞給溫涯,溫涯逗小老太太:“不給大孫子留著啦?”

小老太太脾氣不好,一半是氣她那個未婚生子、卻把擔子丟給了大哥的糊塗女兒,一半是氣溫涯那個不知是死是活、只提供了一顆精子的便宜爹,在他幼小時總要嘴上擠兌他幾句,總說他表弟才是她的寶貝大孫子,他就是個小討債鬼。可她也不是什麽硬心腸的人,相處日久,也便不再說那些刻薄話,後來他離家在外工作,回來了她總要罵他瘦得猴一樣,然後又塞給他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省出來的幾百塊,讓他把自己養胖點,可別像他姥爺那個沒福氣的短命鬼。

小老太太聽見他揶揄她,氣呼呼地白了他一眼,說:“咋?你不是我大孫子咋地?拿,你一個,小牧一個——我昨天比量過了,他手大,你姥爺那手也大,應該能戴,戴上了你們倆就好好過日子,不許分開,不許吵架,知道不?”

溫涯笑著認真答應,彎身抱了抱老太太瘦小的身子。

溫漫漫則不知從哪兒翻出來個鞋盒子,說是溫老二工作賺了錢,過年回家時給他帶的禮物。溫老二是指溫漫漫的親哥、溫涯的表弟溫潮,溫涯打開了鞋盒子看看,是雙某大牌的白色球鞋。溫涯還記得,溫潮小時候跟他很親,他離家以後,兩個人卻生疏了許多,他也有點沒想到溫潮會買這麽貴的鞋子送他。

溫漫漫吐槽說:“又貴又醜,直男的審美是真的不行。”

溫涯好像有點想起來了。溫潮剛剛讀高中那年,他給他買了新手機和球鞋——那時他人在聚點,賺錢也不容易,不過自己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很能理解十六七歲的男孩兒們那些奇奇怪怪的自卑和自尊,總不希望他覺得自己比別人差什麽。十六歲時的溫潮別扭得很,不願意收,他就說大不了等溫潮以後賺了錢,也給他買,買更貴的還他,本是玩笑話,卻沒想到他記了六七年。

溫涯去把鞋子換上,他如今身上比從前多了朝氣,穿著條紋T恤牛仔褲,配起這雙鞋居然意外地好看,有種幹幹凈凈的少年感,看得溫漫漫嗷嗷狼叫,按住他一頓猛拍,說要發給溫老二,怒贊一下他的審美。

溫涯也拍了一張發了朋友圈,附文“弟弟給買的”,幾分鐘後,溫潮點了個贊,過了幾分鐘,又別別扭扭地評論了一個大拇指。

溫涯莞爾,就穿上這雙鞋離開了家鄉,飛赴湘西苗寨。

*

溫涯一向喜歡依山傍水的小村。

青瓦房,石板路,老牛、小黃狗、大公雞,夜晚的炊煙,祭神時的儺戲,看老人們悠悠閑閑地在樹下下棋,看小孩子們招貓逗狗,從村東跑到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