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頭鬼死了這麽多年,本來也沒有幾個子嗣,早十多年前就沒有人來祭拜了。全部身家就剩這麽個墳包,平日裏自己進出都分外小心,現在季憶一巴掌招呼上去,他都恨不得這拳頭是打在自己身上的。

身痛好過心痛啊。

老頭鬼面對此情此景,眼眶裏用來嚇唬季憶的血早就變成了淚,一把年紀只差淚眼汪汪了。

兩邊的氣場轉換,老頭鬼也不敢用前面嚇唬季憶的語氣說話了。眼見著自己的墓碑要被毀,他慌忙不敢再躺,爬起來想要阻攔季憶,卻又想到自己前面摔的那一跤余痛猶在,他不敢直接上手拉扯季憶,於是只能嘴上唉唉告饒:“我不要你的紙錢和吃食了,以後也不會跟著你,請你走吧。”

老頭鬼沒想到季憶這麽硬茬,他雖然死了很多年,但鬼力不足,平時除了離開自己的墳包去鎮上的茶館店混在老頭中間小坐,感受人間的熱鬧氛圍外,根本到不了太遠的地方。

剛才嚇唬季憶的時候說要跟著他回去的話,全是吹牛罷了。

季憶掂量著要不要捶第二下,他問老頭鬼:“以前害過人沒有?”

問是這麽問,但他心裏其實有點數了。

老頭鬼的墳前幹幹凈凈什麽人來過的痕跡都沒有,倘若是個常常用這種辦法害人的鬼,應當不會是這樣的場景。加之一摔就倒,顯然也不是什麽能耐很大的鬼。

果然老頭鬼淌眼抹淚地說:“沒有啊,我這是頭一回,以前從來沒有把人騙回家過。”

“是沒有這個意圖,還是沒有這個能耐?”季憶問到關鍵處。

老頭鬼先是不言語,而後感受到季憶緊盯著他的目光,加上季憶放在他墓碑上的手似乎蠢蠢欲動,老頭鬼著急之下也不敢隨便說謊,只得老老實實說:“沒這個能耐,沒這個能耐,我這也是頭一回開了人的陰眼。”

老頭鬼還以為是自己突然鬼力開竅,開了季憶的陰眼,殊不知季憶本來就能見鬼。

這麽說起來,這件是雖然也有老頭鬼害人的心思在前,但也是有巧合的成分在的。如果季憶不是本身能看見這些陰物,大約不會有這事了。

說到這裏,老頭鬼又可憐地嗚嗚哭了兩聲。他已經琢磨透季憶不好惹,卻又不知道如何阻攔。只曉得今天自己的墳包能不能囫圇留下,可能全看季憶的心情。再想到自己這麽多年沒有祭享,又離不開這偏僻荒野地,忍饑挨餓飽受淒苦,現在連家也保不住,不由老淚縱橫起來。

“我好苦啊……”

“哎哎哎,”季憶沒料想這鬼還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皺眉:“你別哭啊。”

季憶雖然是皺眉,但是語氣收斂了點,似乎還真是個勸的意思。

老頭鬼心想季憶總歸還是有點惜老憐貧的心的,看到了幾分希望的曙光。

老頭鬼以為他吃這一套,正要加大力道賣慘,就聽季憶接著不耐煩地拍了拍他的墓碑:“要哭等我走了哭,嚎什麽,不夠我煩的,碰瓷呢?”

他完眉頭微挑,大有一副“再哭就給一拳頭吃”的表情,嚇得老頭鬼肩膀一縮。

而墓碑雖然沒被再拍下一塊,卻是又是掉下來幾點碎屑,夠老頭鬼膽戰心驚了。

這到底什麽人啊,毫無同情心下手還狠,太可怕了。

季憶不是第一次和陰物打交道,深深知道他們也有各種各樣鮮明的性格與心機,不能因為對方的幾滴眼淚幾句賣慘就心軟,否則只可能為自己惹來無窮的後患。人鬼殊途,最好在各種事上界限分明,也不要發散多余的同情心。

老頭鬼聽見季憶兇巴巴的話,擦擦眼淚:“那,那你走吧。”

什麽騙了個活人回來的喜悅此時已經消散幹凈,他只想面前這個可怕的活人快點離開,放他和他的墓碑一條生路。

季憶卻不著急走,他從帶來的背包裏面拿出一個蘋果,當著老頭鬼的面一口咬下去。新鮮的大紅蘋果口感脆生,嘎嘣一下隱約還飛濺出一滴甜甜的果汁。

老頭鬼的眼睛一下直勾勾地看著季憶咀嚼的嘴,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季憶不慌不忙地吃,又慢條斯理地問:“我聽他們說這山裏頭很邪門,是不是你們鬧的?”

他說的是“你們”,卻分明指的是鬼的意思了。這山裏面孤墳不止一座,新鬼老鬼都有。雖然說哪兒哪兒都不缺鬼,可是終究是人氣少的地方鬼氣盛。更不說這樣少人來的山林間,更容易滋生陰氣,有一些邪乎的事情並不奇怪。

老頭鬼的心思原本已經飛到蘋果上了,聽見季憶的問題才回過神來,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想了想卻是說:“沒有啊。”他並不是完全否認,因為老頭鬼隨即就解釋道,“不都是我們鬧的,我們這地方的鬼哪裏鬧得出什麽大事啊。”

雖然這裏是自己母親的故鄉,但季憶的外公去世很早,季憶的母親嫁人以後就沒再怎麽回來過。連帶著季憶對南嶺的了解也僅限於母親少數的言語提及。他連自己外公長什麽樣,曾經做什麽都不了解,對於北山這塊地方季憶更是知之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