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在邸店屋內磨蹭了小半個上午,謝青鶴與伏傳才出門吃早飯。

謝青鶴本以為昨日駐紮在此的三百衛隊離開了,邸店能顯得清靜些,哪曉得出門之後,清靜是徹底清靜了,邸店的氣氛也徹底改變了。

同住在邸店的客人全都被清了出去,邸店的掌櫃與店小二也盡數不見蹤影。

沿廊伺梯隔三差五站著的全都是身穿灰袍的男女侍人,容顏素凈安閑得宛如一件家具。

有貴人降臨,財雄勢大,將此地徹底清了場。

換言之,有人跑來這裏“反客為主”,接管了整個邸店。

謝青鶴在寒江劍派做了幾十年話事人,以他的身份地位,若要講究排場,弄上百八十個修為精湛的外門弟子站班服侍,難道用不起麽?俗世王侯富貴門第之中,能使喚的也不過是末路賣身的奴婢,謝青鶴身為寒江劍派掌門,門下全都是資質遠超常人、精心苦修過的弟子,他若要炫耀神仙排場,俗世中的王侯將相、朱紫門第與他相比,又如何能及?

然而,無論謝青鶴去什麽地方,處什麽場合,從來都是一桌一椅,一房一榻。

若是想要清靜不被攪擾,他也不會提著銀子去使威風,說要把客棧第二層全都包下來,一間間屋子全都空著,不許別人住,而是獨自賃上一間小院兒,自己主動避了出去,從不會做擾民霸淩之事。

堂上吃飯若是實在沒有位置了,他也很樂意與人拼桌同坐,從來不覺得自己如何高人一等。

所以,他也不喜歡別人在他跟前擺這樣的臭架子。

不管來的人是誰,就沖此人驅趕所有邸店住客,趕走經營邸店的掌櫃與店小二,把整個邸店都換上了他自己的侍人的這份兒狂妄恣肆,就讓謝青鶴感覺到冒犯與不滿,心生不悅。

只是謝青鶴城府修養極深,外人很難輕易看出他的喜怒。

連走在他身邊的伏傳也只顧著低頭看樓下大堂的來人,沒有注意到他的不悅。

邸店的地上一樓是待客歇息的飯堂,二郎坐在一張飯桌邊,正與一個氣度從容的華服官人說話。

聽見樓上謝青鶴與伏傳出門的動靜,兩人暫停了交談,齊齊站了起來。

“大師父,小師父,閬大人來拜見。”二郎高興地說。

他與閬澤莘是老交情了,當初分別時,閬澤莘前途縹緲,生死未蔔,二郎很有些訣別的感傷。

如今久別重逢,閬澤莘活得氣派又滋潤,又有心討好二郎,跟他聊了一會兒,二郎就被逗得心花怒放,沖著謝青鶴和伏傳回稟時,也忍不住將故友重逢的喜悅帶了出來。

閬澤莘則解釋道:“我叔父與蕭、田幾位大人目下都在朝。今日大朝會,他們要去宮中站班,全都出不來。只有我位卑職小,偶然告假辭了出來,倒也不會耽誤天下大事。”

說話間,謝青鶴與伏傳都已經下到一樓。

閬澤莘上前施禮:“拜見兩位先生。”

謝青鶴點點頭。

鬧出這麽一場的人是閬澤莘,還真不使人意外。

謝青鶴還記得他從前鬧的蠢事。

比如剛剛救回一條命,就把給他翻身擦身的二郎罵了一遍,責怪身為賤民的二郎不該拿屁股對著他,責怪二郎給他擦身的毛巾不夠細柔奢貴,還挑剔吃得不好,喝得不對……

後來閬澤莘在小院兒是被迫接受了現實,不得不腳踏實地地過上“賤民”生活。

現在重新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打小養成的貴人排場又擺出來了。

不管閬澤莘出身如何,是否是家庭教養使他成了這樣的排場,謝青鶴都不會認同他這樣囂張跋扈、肆意擾民的作派。如皇帝出門非要清場,是怕暗蓄刺客失了國本,清場花費的人力精力反而比不清場要少。他閬澤莘不過一介世家公子,有什麽必要如此滋擾百姓?

哪怕就目前來看,閬澤莘清場包店帶一堆侍人來服侍,很可能是出於好意,為了迎接他的歸來,希望他“賓至如歸、感覺到家的溫暖”,謝青鶴依然不認為這是一種禮遇。

樓下就是吃飯的地方。

謝青鶴與伏傳剛剛坐下,馬上就有閬澤莘帶來的灰袍侍人上前。

侍人們熟練輕柔地鋪好餐墊,將早已準備好的餐食一一擺開。

桌子就是邸店的木桌,餐墊則是厚實吸水的絨布,上面繡著青竹白鶴。

謝青鶴看了伏傳一眼。伏傳假裝不知道他為什麽看自己,目光偏向一側。

兩人眉眼間打了個小機鋒,謝青鶴覺得小師弟可愛,心裏也有些甜。二人未定情時,謝青鶴看著寒山上下到處都是鶴紋,隱隱覺得好笑,定情之後,再看著到處刻繪的鶴紋,那滋味是越品越甜蜜。

伏傳對鶴紋的喜歡不是單純寄情,他是真的瘋狂喜歡鶴紋。

他自己作畫時,也是舞鶴圖畫得最好,每一只鶴都能活靈活現。捕捉到了鶴形的神髓,有時候僅僅是用筆在紙上潦草勾勒兩下,幾乎看不出完整的形狀,外人打眼一看,也能辨認出是一道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