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大爭(6)

謝青鶴逃不逃課都不是重點。

陳起給他安排的功課都不能一日競功,信使只能負責傳信,無法完成監督。

信使離開之後,謝青鶴是否遵命行事,陳起遠在嶽西很難遙控。

——這世上也沒有真敢把小主子往死裏管教的仆婢,陳紀尚且不敢得罪小郎君,何況下人?

而根據陳叢的記憶,陳起從南線返回相州得等到明年夏天了。那時候就算上官時宜還沒來,陳起也未必還記得這件事——就陳起那拉垮的記性,前腳把兒子帶到前院養著,後腳就能把兒子徹底忘了,真到了明年夏天,他還能不能記得大半年前曾經派信使去給兒子布置功課都不一定。

以謝青鶴想來,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看似被姜夫人做主解決掉的妾母之患。

這是謝青鶴穿上陳叢皮囊、改變舊事之後,發生的第一次嚴重事故。

在原本的記憶裏,陳起泄憤坑殺了倚香館所有婢妾,又勒死了陳叢的生母花氏,遇刺重傷的仇當場就報了,除了此後“遷怒陳叢”,他再沒有因此鬧什麽幺蛾子。

謝青鶴來的第一天就放走了花氏,又讓詹玄機去阻止陳起坑殺倚香館婢妾,人是如願救下來了,可陳起受傷受辱的愴痛一直未能發泄平息,終於在今天徹底爆發了出來。

賜死之事跟做功課不同。

殺人不費時,活著和死了的狀態也很準確,沒有模棱兩可、搪塞敷衍的曖昧區間。

陳起沒有要求信使帶著小妾們的耳朵鼻子回去復命,可這事它也做不得假,更沒法兒拖延——主君下令賜死,誰敢不死?信使不敢替姜夫人隱瞞,姜夫人的措置打算也不可能瞞得過陳家上下——若陳起連這點掌控力都沒有,還談什麽治軍,談什麽天下?

姜夫人也就是打個時間差,仗著信使不敢違背她的命令沖進後宅直接殺人,先一步把妾室們遣散出城,待信使去找陳起報告夫人不聽話,陳起再下令如何如何執行時,妾室們也早已經四散天涯了。

事實上,就是姜夫人自己扛住了一切,庇護了後宅的妾室們。

謝青鶴覺得,姜夫人這麽做,非常冒險。

姜夫人的母族空有門第,沒有多少實力,否則,當初也不會被陳敷提兵上門,以草莽之身逼得出身高門的姜夫人下嫁陳起。也就是說,不管陳起怎麽欺負姜夫人,姜夫人的娘家都無力幫忙。

娘家無力,又身處亂世,夫家偏偏是悍將驕兵的大軍閥,姜夫人在丈夫面前並不強勢。

說到底,如陳起這樣不要臉又不要命的兵家子,管你什麽世家千金高門小姐?惹毛了照舊擡手就打。他給姜夫人體面是為了給自己貼金,並非真正尊敬。隨時與姜夫人翻臉都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姜夫人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被陳起摸到底線,從來不肯與陳起翻臉。

若是陳起下的命令不那麽兇殘,只點名殺幾個妾室泄憤,取舍之下,姜夫人未必固執抗命。

但是,陳起的命令太過分了!

一封信就要殺死所有常年陪伴姜夫人的妾室,姜夫人不止從情感上不能忍心,面上也掛不住。

妻者,女主也。後宅婢妾的女主人,也是妾室奴婢們的主心骨。丈夫一言不合就把所有婢妾都殺光,姜夫人可不覺得這是“椒房專寵”,她只覺得自己身為妻君的臉都被打腫了。

而且,丈夫十天半個月都不來睡一覺,反倒是婢妾們每天待在一起做活兒聊天消遣,討姜夫人歡心,感情孰輕孰重,這還分不清楚麽?在丈夫的高壓之下,犧牲一兩個也罷了,所有婢妾一網打盡,姜夫人如何能忍?

不管姜夫人出於何種考慮,她已經違抗了陳起的命令,把後宅所有妾室都遣散出城了。

外人只知道姜夫人出身高貴、地位尊崇,在陳家當主母威風凜凜,連丈夫嫡出的兄弟都敢叫到門前訓斥,惟有見過陳起在內室中癲狂地用拄杖抽打姜夫人的謝青鶴,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姜夫人今日所作所為,冒了絕大的風險。

他如今人小力弱,師父又久久不至,事情做起來束手束腳。

這些日子過的好日子,也無非是仗著陳起虎毒不食子,對獨一的兒子存了幾分忌憚。若陳起真為了今日之事逼害姜夫人,絕對的力量鎮壓之下,謝青鶴還真挺為難。

——那是給師父預留的皮囊,總不能讓小胖妞下一道雷直接劈死吧?真把陳起劈死了,誰知道師父的魂魄入魔失敗會飄到哪裏去?拖家帶口入魔的事情,謝青鶴也沒有太多經驗,他更不敢拿上官時宜開涮。

在此之前,就得未雨綢繆。

“阿母,兒要往東樓走一趟,與白先生商量個合適的對策。”謝青鶴說。

白芝鳳是陳起的心腹謀臣之一,智計無雙,又在相州沒什麽根基,陳起專門把他留在相州守家。至於說大姑父詹玄機——那是陳起的謀主,又娶了陳家的女郎,陳起當然要把他帶在身邊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