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時欽被他問得默默,片刻之後,才低頭說道:“小師兄,我不是好人。”

伏傳的問話他沒法理直氣壯的作答,他說自己不是好人這幾個字,也讓伏傳心中隱隱苦澀,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戚。自時欽回寒山以來,一直都在伏傳身邊執役做事,伏傳百事不懂的時候,都是他從旁不動聲色地指點、建議,伏傳漸漸摸著門道了,也是時欽代勞了大部分庶務,讓伏傳高枕無憂。

不管時欽在外門經營是出於何種考慮有多少私心,他和伏傳相處的日子裏,伏傳從中得益不少,二人也養出了不淺的交情。要說那些歡聲笑語的過往都是處心積慮的欺騙和設計,伏傳不相信。

“你若有什麽苦衷,”伏傳回頭看見謝青鶴神色冷峻,仍是包攬了一句,“不妨說給我和大師兄聽。龍城之事,我自會去和南風師兄賠罪說情。都是同門骨肉,沒有過不去的事情。”

謝青鶴下午才寬和大量地明示要“包庇”時欽,晚上伏傳也大包大攬要替時欽扛事。

時欽鼻頭微皺,停頓片刻,說:“叫小師兄失望了。我沒有什麽苦衷。”

“從我回到寒江劍派的第一天起,唯一的想法就是復仇。你問我為何要離間你與李南風,為何要離間寒江劍派與龍城……有上官……”他說到一半改了稱呼,“有老掌門和大師兄坐鎮,我有幾斤幾兩重,能與二位掌門爭鋒?”

也就是說,時欽也想過在寒山搞事情,考慮到上官時宜和謝青鶴都不好對付,計劃才被擱置。

“寒江劍派門墻堅固,舉世無匹。想要借用外力攻陷內部,幾乎不可妄想。好在束二李三都在龍城,束二修為不凡,哪怕廢了皮囊,見識仍在。李三性情高傲、脾氣暴烈,對束二忠心耿耿,二人都被貶謫下山,哪可能毫無怨望?若是能煽動他二人反攻寒山,我的復仇才有希望。”

“最妙的是,我已經知道,龍城之遠,不在千裏之外,只在咫尺人心。”時欽說。

這句話說中了要害。

時欽之所以能接連冒用伏傳的名義,給李南風寫了十多封討厭的信去挑撥離間、惡化關系,原因不在於兩地間隔千裏溝通不便,而是彼此都存著心結,誰都不想過多交往。

倘若身在龍城的是陳一味,時欽的偽信剛剛發過去,只怕他就要跑回來問怎麽回事了。

“想來千年氣運皆鐘於寒山,我的計劃還在施行,上官……老掌門突然神功大成,本該絕跡宗門的李南風居然就回來了——束二也不曾攔著他,”時欽搖頭輕嘆了一聲,“束二是天下第一沒出息的蠢貨。若我有他一身功力,豈肯悄無聲息葬在瓊林。”

屋內一片沉默。

束寒雲永遠是個禁忌。

伏傳在入魔世界都不許旁人稱呼他為“二兄”,就是不想讓謝青鶴聯想到束寒雲。

時欽也不是不懂事。他就是故意的!往日裝乖時都知道禁忌話題閉嘴不提,今天攤牌討論他對寒江劍派的仇恨,他就敢一口一個束二,還隔空替束寒雲“痛悔”沒有在臨死前和師門幹起來。

伏傳全程目睹了束寒雲的“死亡”過程,也知道束寒雲確實沒有反抗門規家法。

這就讓束寒雲的“死”不是花費了十二分心血終於清理門戶的大快人心,而是一種眼睜睜看著吾派茁壯寸寸枯萎的遺憾。這種遺憾與私情無關,任何對寒江劍派有感情的人都會為之悲傷。

除了時欽。

他是真的仇恨寒江劍派,恨不得寒江劍派諸弟子內鬥凋零,永不能繼。

伏傳略有些緊張地留意著謝青鶴的情緒,只怕他被時欽激怒。

哪曉得謝青鶴神色平靜如常,還能心平氣和地詢問時欽:“當初是師父阻止你與師叔相愛,使你們被迫流落江湖。你恨師父,我能理解。你說師叔死得太早,辜負了你的愛慕,留你獨自在人世思念受苦。你恨師叔,我也能理解。宗門又有哪裏對不住你麽?你的見識功夫不是宗門所授?你幼年衣食住宿不是宗門所賜?此山峻秀,此水甘美,你就沒有一絲眷顧愛惜?”

時欽不禁失笑,擡頭反問謝青鶴:“大師兄是真的想不明白嗎?老掌門一生心無掛礙,唯獨把宗門傳承看得宛如天高山重。他嘴裏說著與我相伴、百死無悔,被趕下山之後卻郁郁寡歡、憂勞而死——他愛的是我嗎?我有幾斤幾兩重?能與他心愛的宗門相比?能與他篤行一世的除魔大業相比?他死了都要我把骨灰撒在寒江支脈,萬萬不曾想過,我舍得燒毀他的屍身麽?我舍得拋灑他的骨灰麽?我就想要一座孤墳,守上下半輩子,他也不給我機會!”

“老掌門愛的是寒江劍派,他愛的也是寒江劍派,我雖受宗門深恩,也受盡了宗門所害。倘若沒有寒江劍派,我早早地死在山下,既不知恩,也不受苦。根本不必與他相識。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