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梁霄追出來,梨菽也追出來。

滿院人影,所有目光都落在明箏身上。

大夫於心不忍,奈何這是旁人家事,醫者常走動內宅,需得練就裝聾作啞的本事方得長久。他別過頭去,忍住勸慰的話沒有開口。

胎死腹中,如何能跪在冰涼的地上?

大雨無情地敲打在安如雪羸弱的身上。

她楚楚可憐跪在地上哀求一個不可能的人,給她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傘遮在明箏頭頂,便是暴雨乍落,也不會損毀她形象分毫。她端莊一如往昔,頭發一絲不亂,衣裳整整齊齊。

她居高臨下望著緊捏住自己手腕的女人。——她哭的那麽悲傷,那麽真切,聲音裏那抹絕望痛楚足以令所有人動容。

明箏擡眼望去,梁霄雙目赤紅,失魂落魄地緊盯著跪在地上的人。他眼底波瀾閃動,是她多久不曾重溫的柔情。

血順著小腿,順著淋濕的裙擺,一絲絲混在雨中,順著青石甬道的縫隙流去。

這樣梨花帶雨的一幅畫,連一貫沉穩冷靜的明箏也難免贊嘆一句。安氏當真是極美的,天然雕飾成的人兒,杏眼流波,連哭也是這般動人。若是出身好些,憑著這樣的容貌才情,這樣的頭腦手段,不至於屈居妾位。她竟生出幾分“可惜了”的嗟嘆。更可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未有機會親眼瞧一瞧這花花世界,就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開了母體。

梁霄這樣的人,真的襯得上這樣的喜歡麽?

“奶奶,我真的錯了……把孩子還給我,求求你了……”

不等明箏開口,趙嬤嬤已帶著人上前,姿態恭敬但堅定有力地攙起安如雪,“姨娘莫要如此,且聽大夫的話,保重身體為宜,您如此嚎哭,豈不惹得老太太跟著傷心?”

安如雪搖頭哭著,難道做了妾,連哭自己的孩子也不能 ?最傷心的人是她,為什麽要一個不相幹的人強忍難過,無法發泄自己的痛苦?

她就是厭膩這樣的生活,她要尊嚴,要可以放肆哭泣的權利,要自由,要不受任何人的桎梏。

她眼望著明箏,她想知道明箏是什麽樣的表情,沒了這個孩子,她快慰了嗎?她得意了嗎?她想要的成真了嗎?

安如雪滿心都是痛,是恨。若不是長久以來明箏如此冷待她,如此不當她是個人,如此漠視她的存在剝奪她的自由。她不至如此,不至走到這步。

冤有頭債有主。若這孩子該有人來陪葬,那必然應當是明箏。

可她望見明箏雙眼的一瞬,哭聲沒來由地止了一息。

她分明看見,對方那雙素來冷淡無情的瞳仁裏,滑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悲憫。

她在惋惜什麽?她在可憐誰?

——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尖銳的疼痛侵襲而來,她突然無法再發出聲。痛楚像一道白光,劈頭朝她卷來,一瞬間意識抽離,全部的力氣都消逝去。

她整個人軟綿綿地向地上倒去。

梁霄從趙嬤嬤手裏奪過她軟倒的身子,他懷抱著她,一如當日在一望無際辨不出方向的曠野中即將失去她時,那樣珍惜又心痛地懷抱著她。

他不受控地落下淚來。閉眼,再睜眼,眸底傷懷漸逝,留有的全部皆是惱恨。

“怎麽回事?”

他額上青筋迸起,目光怨毒地掃視著院子裏的人。

他目光觸及誰,誰就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

視線最終落在明箏面上,“說啊。”他咬牙切齒地望著一臉平靜,顯得那般冷血無情的發妻,“你說,為什麽她那樣求你?為什麽她會說出那樣的話?你對她做了什麽?你對我的孩子做過什麽?明箏,你是主母,你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大權在握享盡尊榮,可她呢?”

“她已經這麽可憐,這麽命苦……她本也是官家女子,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無怨無悔地跟了我,在塞外吃盡苦頭,為我懷了孩子……你怎麽能……為什麽容不下她?為什麽容不下?”

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快要殘滅的燈火映照著他英俊的面容。

他為著一個可憐的女人哭了。

他當著結發妻子的面,為著他心愛的妾侍流著淚。

明箏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委屈,抑或心酸嫉妒。她比望見安如雪渾身是血地跪在她面前時,還愈加從容。

安氏待他再如何好,他們愛得再如何轟烈,與她何幹?為什麽她要為他去承那份情,去擔起本不該她擔起的責任?她沒有理會梁霄,上前一步,作勢攙住老太太,“雨大風疾,命人先行送您回去?”

讓大夫救人,讓該受罰的人受罰,讓想留下的人留下。人人杵在這裏,難道讓那個死胎一直留在安氏肚子裏嗎?

手被揮開,梁老太太滿臉淚痕,淒楚地道,“明箏,霄哥兒骨肉沒了,你怎還能這般淡然從容?他傷心成這幅模樣,活生生的孩子在肚子裏沒了,我還能歇得下?我還有心思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