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她伸出蒼白的濕漉漉的手, 他曾細細注視過的纖細指尖,微微打著顫,被他寬大的掌心穩穩接住。

圓潤的石上, 她裹著他寬大的錦袍,他衣裳下擺也盡數濕透了, 勉強能助她掩住身形,不至太過狼狽。

他用匕首割斷她手腕上緊系的繩索, 她肌膚嬌嫩, 上頭早被粗麻磨破了皮, 滲著血水。

他動作緩慢而細致, 雙眸微垂認真做著手上的事。她擡眼無言地注視他。

從沒如此近距離的瞧過他,西北大漠裏十年征戰,他不似梁霄那般白皙文秀, 刀刻的輪廓是種有別於旁人的英武落拓, 周身的氣度陽剛而淩厲, 即便手上的動作是那樣溫柔,緊繃的下巴緊抿的唇也叫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今日如此, 往後當如何面對自己面對他。明箏想到自己適才是怎麽被人從水裏撈出來, 扶到這塊石上, 她瞥了眼他的修長的指頭, 抿住唇移開了視線。

從極度恐懼失措到驟然得救而後沉默相對……千般思緒在心頭糾結成亂糟糟的一團。

繩索割斷, 再瞧她手上的傷勢,陸筠眉頭更鎖緊了,他自懷中掏出一只瓷瓶, 啵地一聲拔掉塞子,伸出左手扣住她右腕。明箏下意識想躲,陸筠蹙眉睨她, 短促而不耐地道:“別動。”

明箏一時被他斥得怔住,陸筠按住她的手腕,將瓶中藥粉均勻灑在她傷處。明箏力氣松掉了,垂眼任他又扣住左手,將另一邊也塗了藥粉。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點潮紅,片刻那顏色漫開,窘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金瘡藥,愈合傷口,也能止痛。”他解釋的語調是溫和的,像是補救著適才的急切。“你也無需擔憂家人,本侯瞧過了,你兄長和侍從他們不過中了迷、藥,時辰到了自會醒轉。”

她點點頭,許久才回他,“謝謝。”

陸筠又道:“適才那幾個人,你可認得?”

“不認得,但我知道布下這一切的,是哈薩圖。”她說,“我與瑗華發覺大家被藥倒後,立即騎馬離開那兒,可他來得很快,應當是早就埋伏在左近。他眉上有道疤,眼睛是淡棕色的,鷹鉤鼻,唇色很淡……”

“是他。”陸筠收拾那瓷瓶,蓋好後又放回懷裏,“西營右三路副帥,驍勇善戰,身手很好,不過從去年冬天開始,西營裏就沒人再見過他。”

明箏瞥了眼四周,空曠的林中只有他們兩個,“適才那幾人?”

陸筠冷笑了下,“郭遜在處置。”他擡眼盯緊她的面容,鄭重道,“你放心。”

簡單明了的三個字,明箏可以預見到適才那幾人將以何等慘烈的方式死去。她並非是非不分沒有脾氣的濫好人,若要她來動手,亦不會要那幾人見到明天的太陽。

見她發梢滴著水,身上裹著的那件寬袍想必也很快就要給浸染透了,他遲疑問道,“車上有沒有備用替換的衣裳,本侯命人去取了來?”

衣裙都在隨車的箱籠裏,也有些私密貼身的小衣,她只遲疑一瞬,便抿唇點了點頭。陸筠揚手欲喚人,話到唇邊,似乎想到什麽,“你等一等。”他站起身,跨過圓石,片刻消失在她視線內。

林中陰翳,流水湍急,天光透過樹隙縷縷灑下,在水面上留下斑駁的光點。她抱膝坐在石上,埋頭閉上眼,腦海中全是剛才,他急切喊她名字時的那張臉,那個表情……

他回來得很快,手裏提著只輕羅包袱,俯身放在她身邊幹燥處,“不知你想要哪件,看見這個,就一並都拿了來。”

“那邊,”他擡手指著東邊的林道,“往深處走一點,有個石洞,可以遮蔽,你在那兒換了衣衫。”

她沒說話,抱著包袱沉默地跟隨他走入林間。

足底踏在青草上,發出窸窣的響動聲。一前一後兩個人影,掠過樹叢漸漸看不見了。

林深處,他將她帶到石洞前,回轉身,他垂眼囑咐,“若有什麽不妥,大聲喊叫。”又頓了頓,說,“本侯姓陸,單名一個筠字。”

明箏心想我又豈會不識驍勇善戰的西北戰神嘉遠候之名?再說,便是真有什麽不妥,喚侯爺也好,只喊救命也罷,哪用得著……可一擡眼,見他鄭重嚴肅,心底霎時掠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也許,——他不過想認認真真要她重新認識他這個人。

他轉身踱開,走得足夠遠。靠在一棵蒼老的榕樹下,抱臂遠遠守護著她。

明箏俯身進入石洞,小心地將身上裹著的袍子除下。名貴的妝花雲錦,金色雲頭中夾雜著銀線螭紋,熏箱籠用的香許是外域來的,果木調中帶著點蔓草香氣。

她將他那件袍子折好撫平,然後緩緩將濕透的外裳除下,換了件雪青色軟羅素裙。

頭上的發釵飾物早就遺落掉了,她用指頭梳順了濕發,然後隨手拾了段枯枝,當作發簪般把長發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