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明箏次日就在上房碰了個軟釘子。

老太君要誦經, 說免了各房的晨昏定省。

過去多年,陸家上院確實有這麽個規矩,不準夫人們拿俗事來煩擾,小輩們沒有緊要事, 也一律不必來請安。可明箏到底是新婦, 前些日子老太君還是很給臉面的允見了。如今便有些一視同仁的味道, 不過明箏是小輩,並不覺得長輩應當為自己一再破例, 她尊重老太君的習慣, 也尊重陸家多年來的規矩,在院外朝內裏方向行了禮, 她便扶著瑗華的手回了自己的院落。

二夫人忙完了清早的事, 就親自帶著人來瞧明箏, 西邊靠窗炕上,對飲了半盞茶,二夫人娓娓道明來意, “我知道你一向精明能幹, 聰慧過人, 如今我年紀也大了,時常昏頭花眼,精力不濟, 有些事也力不從心起來, 原先侯爺在家,我怕擾了你們小兩口清凈,沒好意思提,昨兒請示過老太太,你也知道, 老太太一向不理事的,……我心想,是不是該把管家的事慢慢交給你……”

明箏笑道:“二嬸娘哪裏年紀大?初回在家裏見著,以為是侯爺的平輩嫂嫂呢。”

說得二夫人直笑,“你這丫頭,怎拿我打趣起來。”她二十五歲守寡,到如今也有十來年了,鬢邊早早染了白霜,常年穿著素服,不施粉黛,比同齡人瞧起來更顯年紀些。年輕時誰又不是愛漂亮的姑娘,可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不一樣的,她早就歇了那些穿紅著綠的心思,只盼著好好帶大了獨女,為她尋個好歸宿,這一世也便沒旁的指望了。

明箏抿唇笑道:“不敢,晚輩哪敢打趣二嬸娘,實則這話還是我娘說的,那日二嬸娘跟四嬸娘上門,回頭在屋裏,我娘就跟我念叨,說侯爺樣貌俊,果然家裏頭親眷也都畫上走出來的似的,我還記著那日嬸娘穿了件濃翠色的裙子,細竹葉紋的,瞧著清爽,又特別。後來偶然得了對華勝,濃綠玉地細竹紋的,登時就想到二嬸娘……”

她招招手,瑗華就捧著托盤走過來,明箏把華勝拿在手裏頭,笑道:“二嬸穿那身兒,戴這個,準好看。”

見二夫人神色遲疑,明箏親熱挽住她手臂,“二嬸為我跟侯爺的事裏外操持,原就該去您那兒,給您磕個頭的。往後我長日在府裏,事事少不得麻煩二嬸,不足之處,還需得二嬸費心提點。”

她說得倒是實話,上頭沒婆婆,太婆婆不好接近,偌大公府各房諸事繁雜,不知底細的新婦嫁進門,沒人提點簡直寸步難行。

二夫人見她對自己親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任她挽住了胳膊,含笑道:“說得是什麽話?都是一家人,我當筠哥兒跟你是自個兒兒子兒媳的,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找我,不嫌我嘮叨的話,我就多說說,有什麽難處不方便跟筠哥兒講,也只管叫人回了我。”

明箏又命人去取了點心來,讓給二夫人嘗嘗,說了一會兒話,距離拉近了不少,明箏委婉表達了自己初嫁進來,不便直接接下龐雜的理事任務,不過若是二夫人不嫌她愚笨,可從旁幫襯些力所能及的事。

老太君意思不明,她怕自己多做多錯,幫襯長輩卻是說得過去的,也趁機將陸家各房的情況摸摸清楚。

於是定好次日明箏入宮回來後,就開始去二夫人院子裏報到。

入夜,大姑娘蔓如早早已睡下了,侍婢將洗浴的銅盆擡出去,二夫人身著素色軟袍,從屏風後走出來。

坐在妝台前,用篦子細細篦著長發。

喪夫後,她與世隔絕,連言語也少了。

她頭頂上的天,在丈夫逝去的噩耗傳來那刻就崩塌了。

這世上再無人欣賞她的溫柔美麗,也再無人對她細語溫言。她從一個柔弱的小女人,一夜之間長成了可供人倚靠的大樹。

沒一點兒前兆,也全無時間去適應。

她能體會如今初嫁進公府的明箏的難。當時卻沒人能體會她的苦。

視線落在鏡前的那只錦盒上,碧綠的玉質閃爍著晶瑩的光,顏色有一點點沉,適宜她的年紀身份,上頭金葉竹紋精巧,邊角點綴著滾圓小巧的珍珠,不算多繁復,簡單明快的形狀……

她拾起一枚,別在自己發間,幽深的翠玉光芒溫柔,映襯著她一頭秀發。她還記得剛成婚時,他為她別上發簪的模樣,他贊她秀發豐美,贊她白皙嫵麗……

她雙肩抖動,摘下華勝攥在手掌,垂下頭低低地哭了。

往後脂粉為誰妝點,珠翠為誰盈頭,連她最引以為傲的頭發也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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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箏應邀入宮,今兒慈寧宮花園比往日熱鬧。

幾名宮嬪也在,據說是剛入宮沒多久,皇帝特遣了來,陪太後說話解悶的。

彼此見了禮,明箏陪坐在末席。

她身邊那位垂眉低眼的,正是曾經應選過公主伴讀的梅茵,如今她周身驕矜貴氣一掃而空,形容木訥地跟著眾人笑,不時發出沉悶的聲音附和著上首,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瞧一眼明箏。烈日當空,雖是坐在亭下陰影中,她仍有種無所遁形的窒息感。她看中的男人愛慕的女人就在身側,被太後隆重介紹給眾人,怕她獨來尷尬,還特地請了外家的姑娘小姐們來陪襯。而她……卻只是宮裏又一個不起眼的宮嬪,被丟在這深而幽寂的宮墻裏,永世都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