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雨水滴答滴答順著檐角落下, 將琉璃瓦片洗濯得越發明亮。

冰裂紋窗格內映著忽明忽滅的燭光。

明箏掀開帳簾坐起身,趿上鞋飛快奔出內室。

宮人玉柳在門前迎著她,滿臉淚痕地上前向她叩首。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是侯爺!”

她肩膀直發顫, 一字一頓哆哆嗦嗦地說:“侯爺叫人送信入宮,西北十城全部收復, 侯、侯爺他……正在加緊趕回來!千真萬確, 是侯爺麾下信得過的人……遞過來的……遞過來的消息……”

明箏抿唇沒有說話,舉目望向外頭, 正殿方向,高大的槅門前盡是腳步匆忙的宮人, 料想是太後得了信兒, 忙著要去禦前求證。

明箏踏出門, 宮人追在後面遞傘,雨點落在肩頭, 輕薄的錦緞洇出一個個水點。

在檐下遇著了不聽勸阻扶著門要朝外走的太後。明箏立在門前,擡眼喊了聲“娘娘”。

“雨天路滑, 娘娘不要急於前去, 還請保重自身。”

太後渾身力氣仿佛一下子散下來, 她扶著門軟倒下去, 被明箏和敬嬤嬤接住。

“孩子……”太後伸出枯瘦的手, 撫了撫明箏的臉。

她微涼的臉蛋上流淌著水珠, 不知是雨是淚。

“他……”太後聲音哽咽,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箏緊緊攙著她的胳膊,重重地點了點頭。

太後隨之淚如雨下。

她緊緊地抱住明箏。

廣闊的殿前,冷風卷著雨珠打在宮人撐起的傘上。

沉默著。

只聞輕淺的啜泣, 和雨點敲在傘面上的空空聲響。

**

最終派了慈寧宮總管太監去問了,得到肯定的答復後,皇帝天不亮就帶著喜色前來,更把這個好消息親口告訴給太後。

落了一夜雨,天色還是灰蒙蒙的的。宮人掀開簾子,裏頭清雅的香氣伴著暖意從裏撲出來,皇帝走得很慢,臉上掛著笑,遠看便是一派和煦。

隔著內裏垂著的珠簾,明箏瞥見他的眼睛,只一瞬,垂下頭來,屈膝跪下行禮。

他在看她,用那雙冰涼銳利的眼睛,淡而快地掃視過她的面容,而後移開目光。雖然短暫,明箏也瞧清楚了,那是殺意。是恨。

恨一個臣子的妻?恨一個晚輩的家眷?

恨從何來?何至於此?

單只為著陸筠沒有死嗎?

他不死便是天大的罪過嗎?

行禮畢,皇帝溫和地過問了太後的身體狀況,才擡手命眾人平身。

太後擺擺手,把明箏遣出去。

簾幕垂下來,將內裏壓低聲音的話語都隔絕開。明箏立在檐下望著水汽氤氳、青灰色的天幕。——他的人比明家派去的人快一步,父親早就寫密信請托了許多故舊,一直沒音訊傳回,大抵是早有人防備著……

皇權如天,他們困在四九城裏,被斬斷了耳目。但陸筠有辦法。——幸得他有辦法。

她懷抱著希望,一直沒放棄找尋。她渴盼他回來,為著這點渺茫的希望,她苦苦支撐過這三十余天。

總算總算……把他等回來了。

太後和皇帝說了什麽,她不得而知,皇帝出來時臉上依舊是帶著笑的,越過明箏,還特地轉過頭來寬慰了幾句,“侯夫人辛苦了,等修竹回來,便能一家團聚。”

明箏蹲身謝恩,目送那片繡著龍紋的袍角走遠。

**

九月末,殘秋已留不住了。

池塘裏頹敗的蓮葉結了一層白霜,清早晨起的時候,水面甚至結了層薄薄的冰碴。

這樣冷的天,抵不過民眾的熱情。

朝陽門大街上擠滿了自發來迎接英雄凱旋的人。

城樓上,皇帝手持西洋遠望筒,面無表情地望著遠處的長街。

那麽多人,那麽高的呼聲。人潮聲浪,快掀翻了整座四九城。

他一敗塗地,被一只他以為是雛鳥其實早已硬了翅膀不聽使喚的海東青給耍了。

可笑至極。

陸筠是什麽時候察覺的呢?

他又是什麽時候布下的局?

抑或說,許克苒本來就是他棋盤中一枚子?

還是說連他這個皇帝,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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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君臣同樂,把酒言歡。

半數文武大臣都到了,歌功頌德,唱和千秋,無外乎天子聖明,綿延永祚。

陸筠不敢居功,直言身負皇命,盡按上諭行事。幸不辱命,終得小成。

宴散後,留在宮中說話,明箏無從知曉他們說過什麽。她等候在慈寧宮,等陸筠來接她回家。

這一天漫長無比,她從清晨等到日落。

心裏著慌,卻不能亂了陣腳,還要照拂太後,寬慰著太後。

外頭突然喧嘩起來。

皇帝朗聲笑著,攜著陸筠的手來了。

“母後,兒子把筠哥兒給您齊齊整整帶過來了,這下,您可安心了吧?”

這笑絲毫不作偽,真誠且敞亮。

宮人慌慌忙忙掀簾子,行禮、伺候上茶。明箏跪在對面,一眼望見一片熟悉的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