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五月的天, 外頭艷陽高照,青竹簾子垂下半片,將光影割裂成一束束細線, 落在稍間鋪著的絨毯上頭。

屋中燃著檀香,裊裊輕煙從銅爐孔道內滲出, 在光下形成一片薄薄的霧。這霧充斥在稍間每一處角落,朦朧了珠簾內隔著的人影, 也朦朧了炕前一直沉默端坐的二夫人的側顏。

明箏不敢認真去打量她, 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給她些許安慰。

自打進屋來說了那句話後,二夫人就沒再開口。木然瞧著女人哭哭啼啼, 木然觀望那孩子被人擡去暖閣,然後請了大夫來診治。

關大夫已經進去有一刻鐘了。

明箏面前的茶水沒有動, 她坐在大炕對面的那張椅上, 實在找不出什麽合適的話題來緩和氣氛。

片刻, 裴嬤嬤和大夫從內走出來,一直沒說話的二夫人擡眼望去。

明箏會意, 站起身道:“關先生,那孩子得了什麽病?”

大夫搖搖頭, 嘆道:“可憐, 胎裏來的弱症, 若是早前就補藥培著, 加上藥浴調理, 興許能和常人一樣。養到這年歲, 病已拖成了大症候, 溫補是不成了,勉強用些虎狼之藥,瞧能不能搏一搏, 方子我先開了,至於用不用,夫人奶奶們還請多參詳,保險起見,也可多請幾位醫者再看看,老朽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明箏點頭謝過,裴嬤嬤送關大夫走了出去。

二夫人沒言語,垂眼不知想著什麽。

內裏,老太太坐在床沿端詳著那少年,七八歲年紀,個子挺高了,可瘦的厲害,骨頭嶙峋地從不合身的窄小袍子裏透出形狀來,臉色枯黃,嘴唇發白,當真是可憐的很。

望著一個跟自己故去的兒子極為相像的少年,老太君心情復雜極了,酸楚、心疼,又難以接受。

錢娘子跪地哭道:“太夫人,您聽見大夫說的嗎?若他不是跟了我,而是一直養在國公府的話,興許能活。是我害了孩子,是我沒用,不能讓他過好日子,吃飽穿暖,吃補藥……太夫人,您救救他吧,求求您,救救他吧。只要他能活,我可以去死,我不會留下來給二太太添堵,更不會用孩子來替自己爭搶什麽。就用我的這條命換了他吧,太夫人,成不成?”

“祖母。”身後,一把清潤的聲音,老太君擡起頭,見明箏挽著二夫人走了進來。

適才錢娘子那段話,明顯二夫人聽見了。

她立在那,臉上帶著涼涼的笑,“我沒說要讓你死吧?”

老太君站起身,“妍真。”

“娘。”二夫人道,“什麽都不用說,我沒關系的,這孩子可憐見的,先給他診治著吧。您是茹素禮佛的人,便不是親孫,遇見了這樣的慘事,也難免得搭把手,更何況——”

她沒說完,後面的話化成唇邊一個冷笑。什麽意思,不言而明。

老太君心裏不是滋味,她回眸看了眼那昏睡不醒的孩子,咬牙道:“先把錢娘子母子倆送回客棧。”

錢娘子聽聞,立時緊張起來,“太夫人,太夫人!您不能見死不救啊,求求您了,您要是不救他,他只怕熬不了幾日了。樹哥兒、樹哥兒,你醒醒,快跟娘一塊兒求求你祖母。太夫人,二太太,我給你們磕頭了,您行行好,救救他吧,二爺在世上就這麽一點兒骨血,他在天有靈,看到您這樣待他的骨肉,他會心寒的啊,太夫人……”

幾句話猶如鋒利的刀,直戳在二夫人心口,裴嬤嬤等人進了來,連哄帶嚇,忙把錢娘子和那孩子送了出去。

屋裏靜下來,隔窗還能聽見遠處傳來女人的哭嚷,二夫人卻哭不出,她輕牽唇,露出一個涼笑,“娘,您何苦呢?那孤兒寡婦的,多不容易……”

“妍真。”老太君望著她,目光悲柔,“你是我陸家的二夫人,驪姐兒是二房宗譜上唯一的孩兒,這不會變,永遠不會變。就算老二對你不起,這個家不能對你不起。你放心,娘心裏都明白,你千萬別太傷懷,苦了自個兒,折磨自個兒,聽見了嗎?”

這話說得熨貼,說得仁義,這世道男子在外有個風流韻事哪能算什麽罪過,老太君當真是個好得不能更好的婆母了,陸家一向寬厚,待她好,待她女兒好,她本是不敢再奢求什麽了。可她還是心痛。她守了這麽多年寡,心裏記掛著當初他們說好的承諾,他說陸家不興納妾,他這一輩子只會好好守著她……她永遠記著這句話,當成信念一般支撐著沒有他的日子,她想無論再孤獨再難捱也沒關系,她會好好替他守著這個家,等到她死那日,就可以歡歡喜喜的去找他團聚。

可原來,他是騙她的。臨終那封信,與他的遺物一並被人送回來,她展信看到他的字跡,一句一句寫著思念。

一邊摟著別的女人讓對方懷上孩子,一邊哄著她說這輩子心上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