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王城的海神殿中,少祭所旁邊的練武場上有利槍掠過空中,寒光劃出一道弧線。

黑發的侍從站在太陽之下,被濡濕的發絲黏在頰邊,汗水從他臉上流淌下來,深色的肌膚泛著褐色的光澤。

作為一名奴隸出身的侍從,他的身份太低,無法參加那個儀式。所以他只能在海神殿門前目送他的主人在薩爾狄斯的陪伴下離去,自己卻無法像往常一樣守護在主人的身邊,親眼看到主人那榮光的一幕。

郁悶之下,他只能來到練武場,借著練武發泄自己郁悶的情緒。

天色忽然一暗,法埃爾擡起頭,天空中的太陽悄無聲息地被厚厚的雲層擋住。

那漆黑的雲層在空中翻騰著,將陰影投向整個大地。

沒過多久,啪嗒,雨水掉下來,打在法埃爾的臉上。

緊接著,幾乎是在轉瞬之間,暴雨驟降,傾瀉而下。

法埃爾站在練武場上,渾身被暴雨澆得濕透,他眺望著海邊,一雙劍眉緊鎖。

不知為何,他心底隱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湧動。

海邊似乎傳來海浪的呼嘯聲,若有若無,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扣緊人的胸口。

……但願那只是他的錯覺。

…………

‘海之祈禱’中,少祭必須用歌聲喚來海豚。

海豚的到來,才意味著他得到海神塞普爾的認可。

若是海豚不出現,那說明塞普爾拒絕了這個少祭。

這也是為什麽大祭司不得在這個儀式上露面的原因,因為過去曾發生過大祭司暗中召來海豚,為自己寵愛的弟子作弊的事情。

歷代儀式中,的確出現過少祭無法喚來海豚的情況。

若是如此,他們不僅僅只是被剝奪少祭的稱號,被塞普爾拒絕的人,連最低階的祭司也不能擔任,他們將會被直接趕出海神殿。

雖說在那個傳說中,心懷惡念的歌聲會喚來鯊魚。

但此事只在傳說中出現,迄今為止,那些失敗的少祭最多也就是喚不來海豚,從未發生過喚來鯊魚這樣詭異而又可怖的事情——

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的彎月海灣,此刻已是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海浪高高掀起,似乎有無形的怪獸在海中翻江倒海,那一陣陣恐怖的呼嘯聲仿佛來自海底深處的地獄巨獸的咆哮,讓人後脊發麻。

瓢潑大雨鋪天蓋地打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得人生疼。

祭壇上的祭司們看著海中成群結隊沖過來的鯊魚,一時間神色各異。

有人怔怔地注視著海中礁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有人跪地,在暴雨中喃喃的向海神祈禱著。

有人大聲嘶吼著,激動得脖子上青筋暴起。

有人死死地盯著海中的鯊魚,半晌沒有言語。

有人在爭吵,只是在暴雨聲中、轟鳴的海浪聲中,再大的吼叫聲也顯得如此渺小。

王太子坐在高台的石座上,當看到海中的鯊魚時,他一個激靈,猛地就要起身——

可他的身體剛一動,一只粗糙的大手就伸過來,用力按在他左肩上,將他按回座位上。

“冷靜點,帕斯特殿下,這是儀式。”

蒼老中卻又帶著淩厲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帕斯特回頭看去,老人在暴雨之中依然身姿挺拔得如一只筆直的槍杆,臉上面無表情,注視著海中的目光冷硬而又殘酷。

他按著帕斯特,冷冷地說:“這一切都是塞普爾的意志。”

‘不要傷他性命。’

‘這是殿下的仁慈。’

那時的對話應猶在耳,帕斯特呆呆地坐在石座上,暴雨將他渾身澆透,水從他的黑發從滲出來,流過他的臉頰。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事情已成定局,被困在礁石上的少年注定要隨著海面的暴漲被蜂擁而至的鯊魚撕咬分食。

就算他現在質問外公,也已於事無補。

父王就在身邊,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綻,他不能讓父王知道外公做下這樣的事情——此事一旦暴露,外公定會被問罪。

就算感到後悔,他也只能坐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到。

王太子抿緊唇,他攥緊扶手頂端的手指用力到指關節泛白,濕漉漉的手指幾乎沒了血色。

承認吧,帕斯特,你就是個偽善者。

從你讓人動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同意了外公以及下屬們的提議,做出了舍棄那個少年的決定。

既然做出決定,就該認清自己的立場,卻偏偏還要自以為是的說什麽不要傷人性命的話。

那不過是偽善者的自我滿足。

你就是這種虛偽的家夥!

帕斯特閉上眼,耳邊只剩下狂風暴雨的呼嘯聲,只剩下海浪的咆哮聲。

他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看。

胸口沉重得厲害,悶得生疼,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心口上,砸在臉上的暴雨幾乎讓他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