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叔侄與天家

王安跪下去了。

他本就該跪的,他是個太監,太監就是皇家的奴仆,即使他再怎麽裝作闊氣、裝作驕傲,也掩蓋不了這人人知道的本質。

所以他不僅跪了下去,一時半會兒也不敢起來。

直到他們走遠了,王安還是不敢起來,沈百終走到門前時,回頭看了一眼,還是能遠遠看到荷花池邊跪著一個人。

門外是王安,門裏是南王。

南王也跪。

他跪得要利索很多,這也許是因為他比王安要年輕很多,也許是因為他的人本就要軟弱多慮一些。

皇帝笑了,走到椅子邊坐下,道,“皇叔見到我難道不覺得驚訝麽?”

南王恭敬道,“不驚訝。”

“為什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到哪裏去,就可以到哪裏去的,來五羊城又算得了什麽呢?”

“有理。”皇帝笑道,“朕這次來,主要是想帶百終玩一玩,朕聽說這裏的吃食、風景都很不錯,是個很適合放松消遣的地方。”

南王點頭稱是。

皇帝又道,“朕剛來幾天,雖覺察不出風景如何,倒是覺得這裏的人多得很,東瀛人和江湖人都很多,皇叔知不知道這是為何?”

南王道,“也許是因為王總管要辦的生日宴。”

“哦,王總管。”皇帝一手去拿茶壺,另一手去拿茶杯,一邊倒茶一邊道,“看來父皇駕崩以後,王總管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南王不說話。

皇帝把手裏的茶向後遞去。

沈百終只得松了刀柄去接茶。

他知道這是皇帝要他放松的意思,也知道這是皇帝要他坐下的意思,但他還是不願意動,就算要喝茶,站著也是可以喝的。

只有站在皇帝的身後,才能最好的保護住他,這個道理沈百終已經很明白,在他十五歲那年,他就已經把這個道理刻在了心裏。

人的一輩子很長,有的時候卻又很短,誰也說不清活著是為了什麽,對於他來說就更難講清。

你很難說清楚一個重來的人生,也很難面對一個全新的世界,如果說沈百終的父親給了他親情,陸小鳳第一次讓他明白到什麽叫友情,那麽皇帝就是給了他一種全新意義的那個人。

這個意義也許是懲惡揚善,也許是維持穩定,也許是家國大業,更也許是錦繡江山。總歸不會是快意人生。

但沈百終當然很滿意,他並不是一個貪圖享樂的人,如果可以,他總想要別人過得好一點,總想要所有人都擁有自己該有的生活。

而皇帝當然不是一個好人,沒有任何一個帝王會是一個好人。

沈百終在成為錦衣衛指揮使之前,武功已經很高,沈百終的父親確實已把所有能給的全部給了自己的孩子,但一個父親即使再努力,也是不能左右孩子的思想的。

他要做什麽,要怎麽活,是不是總得靠自己去想?

所以在看到皇帝親手在床榻邊殺死先帝時,沈百終突然就有了一點想法。

等到皇帝發現呆呆站在門口的沈百終時,不但沒有驚慌,反而走過來用沈百終的飛魚服擦了擦手。

看著衣服上屬於帝王的鮮血,沈百終心裏的想法就更多了一些。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在那之前,皇帝至少也拉著他去摸了十幾次魚,看了二十幾次燈火,吃了三十幾頓飯。

只是那個時候,沈百終根本沒有想到這個人是在有預謀的勾搭自己,也根本沒有發現這個人藏著多大的野心,他的生活實在只有練武這一項而已。

接下來皇帝只用了一根毛筆,就拐到了沈老前輩呵護十幾年的乖寶寶。

因為這根毛筆是用來寫聖旨的。

能用一道聖旨去換天下第一高手,豈不是賺了?

不僅賺了,還賺得盆滿缽滿。

賺得盆滿缽滿的皇帝已經換了一個姿勢靠在椅子上,對著南王道,“皇叔為什麽還不站起來?為什麽不去把世子叫出來見見朕?”

南王站起來,慢慢道,“世子自然是不敢不來見您的,只可惜他病得實在很重,連動也不能動,更不要提出門了。”

“哦?”皇帝又問道,“世子得的是什麽病?”

南王嘆道,“臣也不知,這種病不但稀奇,也很頑固,十幾年過去,從沒有一個大夫能說出病因來。”

皇帝道,“這病是不是出門就得死的?”

“不是。”

“那麽是不是見著風就會死?”

“不是。”

“既然不是,你為什麽不找幾個人把世子擡過來見駕?”皇帝淡淡道,“皇叔既然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也是知道下一句的,對不對?”

下一句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臣子怎麽能不聽君王的話?

屋子裏一陣沉寂,陽光照射進屋子裏,照在每一個人身上,照在每一塊地磚上,照在杯子裏的茶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