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是朕膚淺了。)

“主兒,”含珍輕輕喚了她一聲,“過燕禧堂去吧。”

頤行嘴裏嘟囔著,“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都快勢不兩立了,還翻我牌子做什麽。”

含珍道:“事兒已然出了,總是想法子說開了為好。萬歲爺還是有這份心的,倘或把您撂在一旁,那您將來還求什麽晉位呢,在嬪位上蹉跎一輩子麽?”

是啊,她的野心他已經知道了,好些心裏話她也和夏太醫說過,雖然兩下裏少不得尷尬,但既然身在其位,翻牌子的事兒終歸無法避免。

頤行站起身,帶著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氣度,兩眼空空望向前頭殿宇。含珍幫著歸置了身上衣裳,頭上鈿花,待懷恩接引的燈籠到了門前,輕聲叮囑:“主兒,今兒是您喜日子,您得帶著點笑模樣,有話好好和皇上說,啊?”

頤行苦著臉看了看含珍,“你瞧我這心境,哪裏還笑得出來。”

門前的懷恩聽了,少不得也勸慰上兩句,說:“小主兒,您別的都莫思量,就想著萬歲爺是愛您,才做出這麽些怪事兒來的,就成了。”

頤行臉上火燒一樣發起燙來,還愛她呢,這哪裏是愛她,分明是把人當猴兒耍。

“我和他早前又沒有交情,就是小時候看見他尿墻根兒,也是十年前的事兒了,他就記仇到今兒,你別替他說好話。”她虎著臉道,“諳達,我如今臉都沒處擱了,你知道不知道?今兒我坐在這裏,渾身針紮一樣的難受,他還翻我牌兒,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懷恩唉了聲道:“小主兒,您聽奴才一句勸,夫妻沒有隔夜的仇,早前那點子事兒,不過是萬歲爺的玩性,您量大一些,事兒過去就過去了。”

夫妻?這會子還論起夫妻來,誰和他是夫妻。

料著禦前的人對皇帝的作法也是透著無奈,連懷恩那麽善於開解人的,這回也有些理屈詞窮,不知回頭見了皇帝,又是怎麽個說法兒。

橫豎到了今時今日,硬著頭皮扛過了今夜再說,可心裏鬧著別扭還要侍寢,聽上去就是莫大的折磨。

說怕麽,心裏終究覺得怕,人家是九五之尊,是個男人,男人女人那點事兒,在她晉位之初就已經看過圖冊,妖精打架似的,叫人好奇又惶恐。實則她還是沒有做好準備,雖然在太後跟前一口一個矜矜業業服侍皇上,真到了這種時候,也還是忍不住腿裏打哆嗦。

懷恩見她怯懦,笑了笑道:“主兒別怕,萬歲爺是個溫存的人,您心裏怎麽想的,大可以和他細說細說,就是一張床上聊上一整夜也是有的……”邊說邊眨巴了兩下眼,“沒事兒。”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繞是繞不過去的,於是頤行深吸一口氣,舉步邁出了圍房。

嬪妃們侍寢一般都在燕禧堂,她朝西望了一眼,廊廡底下宮燈高懸,那回旋的光暈照著細墁的地面,讓人微微產生了暈眩之感。懷恩引她上了台階,本以為一路往西稍間去的,沒曾想走到正路後寢殿前忽然站住了腳,懷恩回身笑了笑,“小主,主子爺在寢殿等著您呢,請主兒隨奴才來。”

這就是待遇上的差別,西稍間每位嬪妃都過過夜,皇上例行完了公事並不留宿。中路正寢則不一樣,還沒有哪位嬪妃登過龍床,在萬歲爺心裏這也是頭一回,是他堅守的最後一寸凈土,不管老姑奶奶意會到了沒有,反正懷恩是感動壞了。

就如同引領正宮娘娘一樣,懷恩的身腰躬得愈發像蝦子,小心翼翼把人引到了殿門前,輕聲道:“純嬪娘娘請入內,好好伺候皇上。”

頤行扭頭望了含珍一眼,“你找個圍房歇著,我進去了。”

含珍點了點頭,放開攙扶她的手,看著她走進那扇雙交四盜饣門。自此年輕的主子就該不情不願地長大了,含珍和懷恩交換了眼色,心頭有些澀然。

皇帝的寢宮,一應都是明黃繡雲龍的用度,屋內掌了燈,看上去滿目輝煌。

頤行穿過次間的落地罩,一步步走進內寢,金絲絨垂簾後便是一張巨大的龍床,床上人穿著寢衣正襟危坐,顯然已經準備妥當了。

頤行伶仃站在地心,兩下裏對望,都有些尷尬。昨晚上千秋亭的境遇仍舊盤桓在心頭,如今夏太醫已經坐在床頭等著她了,此情此景,實在令人難以適應。

想好了不難過的,和皇帝相處就要學得臉皮厚,然而卻一時沒忍住,眼淚又流了出來。忙拿手擦,可是越擦越多,擦得滿手都是淚花。

皇帝看著她吞聲飲泣的樣子,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走過來,也不說話,卷著袖子胡亂給她擦臉,她又嫌他擦得不好,一把將他推開了。

他知道,她還在懷念她的夏太醫,於她來說溫柔的夏太醫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最初的心動也隨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