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老輩兒裏的情。)(第3/4頁)

皇帝沒有應她,閑閑調開了視線。

她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他,“您不理我,我可要在太後身上打主意了。”

皇帝說:“朕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太後那頭不許去問,別惹得太後生氣,對你自己沒益處。”

她生氣了,河豚一樣鼓起了腮幫子,霍地站起身蹲了一安,“奴才告退。”說完轉身就朝外去了。

本以為皇帝會出言挽留她的,結果並沒有,身後靜悄悄的,只有檐下燈籠搖曳,發出吱扭的輕響。

好在含珍一直在院子裏等著她,見她出門便迎上前,細聲說:“住處都安排妥當了,太後老佛爺住月色江聲,主兒們隨萬歲爺而居,全在如意洲附近。咱們分派在東邊‘一片雲’,奴才過去瞧過了,好雅致的小院兒,獨門獨戶的,離萬歲爺也近,從跨院穿過去就到了。”

頤行隨口應了聲,還在為沒有撬開皇帝的嘴感到沮喪。

含珍細分辨她神色,問:“主兒這是怎麽了?瞧著怎麽不高興?”

頤行懶散邁動著步子,有些氣悶地說:“我想去瞧瞧前皇後,皇上不答應。我想著,要是沒上承德來也就罷了,既然來了,好歹要去見一見。知願這是被廢了,不是出宮上這兒過好日子來了,怎麽能叫我不懸心。可皇上不懂我,我這不光是為自己,也是為我們家老太太。當初後海的府邸被抄了,哥哥被罰到烏蘇裏江,老太太都沒那麽傷心,只說自己造的孽,自己該承擔。可就是知願被廢,老太太哭得什麽似的,心疼孩子受了牽連,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含珍攙著她慢慢過跨院,聽她這麽說,也跟著嘆息,“畢竟是一家子,那麽親近的人出了變故,操心是應當的。不過主子也別急在一時,前腳才到行宮,萬歲爺還違和著,您就向他打聽前頭皇後的事兒,他自然不受用。且再等兩天,等一應都安頓妥當了,您再輕輕和萬歲爺商議。今兒不成有明兒,明兒不成還有後兒,橫豎要在熱河逗留兩三個月,就算最後萬歲爺不松口,咱們憑自己打聽,也能打聽著先頭娘娘的下落。”

頤行聽她這麽說,轉過彎來,“是我太急進了,打鐵愛趁熱,倒弄得皇上不高興。你說得對,禦前打聽不著,還能自己想法子。到底她是前皇後,這麽大的人物給送到外八廟來,不可能瞞著所有人,明兒讓榮葆出去查訪查訪,總會有消息的。”

畢竟路上連著走了十天,所有人都累壞了,當晚連進吃的都是潦潦打發。頤行沒閑心觀賞這一片雲的景致了,吃過晚膳便緊閉門窗,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出門在外,規矩雖要守,卻也並不像宮裏那麽嚴苛。皇上乏累了,皇太後也乏累,請安便推遲了一個時辰,將到巳時才過太後居住的月色江聲。

皇太後見了頤行,頭一件事就問昨兒夜裏睡得好不好。頤行神清氣爽,笑著說:“很好,謝太後垂詢。這園子不愧是避暑勝地,山裏頭過夏,真是暑氣全消……”然而說著,卻發現太後面色有些萎靡,忙殷切地問,“您呢?奴才怎麽瞧著沒歇好似的?”

太後搖了搖頭,“想是換了地方,睡不慣吧,昨兒後半夜不知怎麽的,老聽見有人哭……”說罷閉上眼,撫了撫額道,“是這程子趕路太累了,人也糊塗起來。這話我只和你說,別同旁人提起,倒弄得眾人神神叨叨的,不好。”

頤行說是,忖了忖道:“行宮裏長久沒人居住,且山野間風大,吹過檐角瓦楞,動靜像狐哨,讓您聽成哭聲了。您住在這裏,清凈雖清凈,就是離萬歲爺遠了點兒。奴才鬥膽諫言,何不住到樂壽堂去,地方開闊,人多也熱鬧,您瞧呢?”

太後轉過頭,打量這庭院內外,眼神裏透出無限的眷戀來,“早年間我隨先帝爺來承德避暑,那會兒還是個小小的貴人,沒有資格隨居左右,就被安排在了月色江聲。有時候緣分這東西,真叫人說不準,先帝曾翻過我的牌子,可是連我長得什麽模樣都沒記住,後來機緣巧合下相遇,才對我二見鐘情……”

太後追憶往昔,說起和先帝的感情來,臉上還殘存著少女的羞赧。

頤行最愛聽這個,像自己家裏額涅和阿瑪的過往,她也打聽得清清楚楚。老輩兒裏的情,總有種陳年深濃的味道,歷時越久,越是醇厚。誰沒有年輕過啊,那種心事藏在記憶裏,故去的人雖然走遠了,但偶爾想起,仍舊有震動心魄的力量。

她仰著臉說:“那多好,橫豎已經是一家子了,沒有那些艱難險阻。”

太後說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福氣,原以為進了宮,就這麽糊裏糊塗過一輩子了呢。”見頤行坐在小杌子上,偎在她身旁,那模樣像嫁到外埠去的固倫昭莊公主。太後含笑捋了捋她的鬢發,復又娓娓道,“人在世上,總能遇見那麽一個實心待你的人,也許這人是販夫走卒,也許這人是天潢貴胄,端看你的運氣。咱們宇文家的爺們兒有一樁好處,最是長情,這樣的心境對後宮的其他女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殘酷,可怎麽辦呢,先帝爺說過,我只有一顆心,不能分成八瓣,一輩子只能對一個人好,這話我愛聽。後來先帝爺幹脆不住如意洲了,夜裏自己夾著一條小被子,來敲我的門,我永遠記得他站在我門外的樣子,蓬頭鬼似的,一只褲管卷著,一只褲管放著,別提多逗趣……”